顧言一夜未眠,摟着晚甯蹭在她脖頸間剛睡下。
晚甯順着他的意思,抱着他,聽見外邊的聲音,便試着把他的衣裳往上扯,可他壓住了,似也不想挪動,晚甯根本扯不動他。
一番思索掙紮,晚甯放棄了,反正男人不怕看,算了吧,她輕輕起身,自己理好自己的衣裙,給他蓋好被子,自己坐在一邊,等着外面那人進來。
劉宜試探着往裡走,聽着動靜,一副不想壞了他兄長好事的态度。
拐入屏風,他看見晚甯坐在榻上,他那兄長似是睡着了,他做了個詢問的手勢,得到了晚甯的肯定。
他對晚甯招了招手,自己走到殿中那一腿三牙的八仙桌邊坐下,示意晚甯也過去。
小皇帝的年齡與晚甯一般大,卻比晚甯還聽顧言的話,故而晚甯也想着應是沒什麼可擔心的,她便站起身來,輕着腳步走了過去。
手裡觸到了桌上的盤枝花草嵌玉作花的紋樣,覺得那紋樣着實一顆顆皆做得精細,花瓣卷曲柔轉,栩栩如生,她一邊坐下,一邊觸着,不知覺地細細看了看。
“大小姐若喜歡,等侯府修葺好了,我着人給你送去。”
晚甯聽他說要修侯府,眼睛一亮,“那我家呢?陛下可不能如此偏心。”
劉宜不大明白晚甯的心思,他覺得晚甯嫁與顧言,那便住在侯府裡才是,“倒是也修得,可無人去住,修來也無用不是?”
“誰說無人去住了,回頭我若生氣了便可回去住,我招呼來的客人朋友也可住。”
劉宜看了看睡着的顧言,不敢答應,默默倒了茶,自己喝起來,殿中寂靜了許久,隻剩下杯盞倒茶的聲音。
顧言都聽見了,隻是已經太困了,不想理會,留給劉宜自己處置。晚甯就算回家,也是在離他家不遠處,又沒東西攔得住他去找她,他又安心的睡了下去,漸漸入了夢。
晚甯在這寂靜中逐漸不高興起來,“我父親為你戰死沙場,你連家都不願還他?”
劉宜一驚,他可不是這意思,“不是,我是怕兄長說我幫着你離家出走……”
“陛下,你兄長睡着呢……”
“你不懂,我怕……他要是不理我了,那就糟了。”
“……”
劉宜看着晚甯極度無奈的神情,想着在顧言醒來前,跳過這個話題,先存個檔,“我着人備下了溫泉水,大小姐可先去洗漱更衣,你要的衣物首飾都叫人備下了,我看你也是數月未曾認真梳洗打扮,你就不想讓我兄長看看你在京中風華絕代的模樣?”
“什麼風華絕代,聽着像是埋汰我。”晚甯見他那浪蕩樣子,有些不适應,卻也想好好梳洗一番,想着應沒什麼問題,便站起身來,“那我便去了,你看好他,他若有閃失,我便不介意做個逆賊。”
劉宜聽這話反倒高興,笑道:“你放心就是。”
*
風如月夜裡回到家,迎面碰上了路過前院的管家,日日夜夜不見人,回家便要拿蒼龍舌,管家這下心都在滴血。
可沒辦法,風如月一邊往庫房走一邊描述了個大概,他便也知曉這是救命的事情,隻能囑咐起來,“家主,若用不完可要拿回來,一根須都要拿回來。”
風如月看了看手裡的稀世神草,這草可解百毒,“吳叔,它躺在庫房裡,就是一株草而已,隻有拿出去用了,它才是神草。”
沒等吳叔回應,風如月便大步往外走,留下吳叔自己思考這生與死的大題,吳叔是愣神了一般,看着他又出門去。
自幼他便與顧言一樣,是誰也管不住,吳叔暗自歎了氣,慢慢走回内院,決定再清點一遍這個月的賬目。
風如月翻身上馬,跑得極快,頂着夜半的霜露回到了營帳,臨瑤一直等着他,生怕他有什麼纰漏。
臨瑤不喜歡殺生之事,此時事關幾個人的性命,她也是不願意耽擱,等得久了走到營帳外面,坐在了地上候着,望着大營外面漆黑一片,心中的焦急随着時間的推移一點點加劇。
遠遠傳來奔馬的聲音,馬蹄踏在泥沙土地上總是隆隆作響,揚起塵土甩出一副大将出征的姿态。
風過不留痕,可此時風如月似是不那麼輕盈,他看見臨瑤站起來,在營帳門外張望,此時霜寒露重,他便想若是受了涼可怎麼好。
“你站在外面做什麼?秋寒露重,你要是倒下了,誰給陳清他們解藥?”語氣裡充滿了責備,似乎還有些許心疼,風如月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所在了,自己會心疼眼前這女孩兒。
他回了回神,看着不說話的臨瑤,隻見她癡癡望着自己,于心不忍起來,“我不是怪你,我隻是覺得你需思慮周到。”
臨瑤卻理解到了意思,這是關心則亂,她從話本裡看來的,心中歡喜,面帶笑意,掃走了滿心疲倦,似乎熬藥的手勢都能輕快起來。
她伸手從風如月手上拿走了他攥在手裡忘記給她的東西,“我現在便去弄,這次應該是能行的。”轉身便走,掩飾起自己的喜悅,隻是怕人笑話。
風如月意識到自己好像語氣重了,看着臨瑤的背影有些後悔,一遍遍開始譴責自己,一遍遍覺得自己不該那樣說的,就是沒想着怎麼哄,還不熟練。
他懊惱着,也不敢跟過去,覺得還是去牢籠裡看看瘋魔的陳清,幫忙看看還有沒有什麼沒注意到的問題,這樣應該也算道歉,他的“民生百态”裡也有這麼說的。
巧了,與京城裡的某人一樣,風氏一夜未眠,他還是第一次大半夜睡不着。
*
宴白與淳安婉在啟州辦好了差事,一路且行且看,換了身自己喜歡的常服,淳安婉買了些珠花簪子帶在了頭上。
她覺得手裡拎着東西是極累贅的事情,故而多餘的物件是什麼都沒買,找了艘客船輕松自在地順着水路回去,打算去雍州看看王潛,再往回走,不出意外的話是來得及的。
宴白一路上每走到一處記憶中相似的地方,就與淳安婉說起顧言的事情,淳安婉聽得一會好笑,一會心傷,可聽着聽着她卻開始覺得宴白是在想念着他的主子,“你怎麼總想着你家侯爺。”
“我是四歲時被賣到侯府裡的,什麼都沒有,侯爺沒有母親,老侯爺最怕他孤單,便讓我陪着他。侯爺自幼便與我在一塊兒,都是我伺候他的。”宴白是真的開始想他的主子,世上哪還有這樣的主子,随手一揮,把什麼都送他,也不知去了京城到底如何。
無父無母,被人舍棄,淳安婉亦懂得這份情,“我明白,可你這麼一通說道,我都要懷疑你喜歡的是侯爺。”
“婉兒這是吃醋了?”看着日光随着風,漾漾散亂,秋日清爽,可沒入江上也帶上了濕涼之氣。
淳安婉點了頭,誇張道:“那是自然,你什麼都先聽他的。”
宴白沒覺得,自然而然的事情,便是自己不會覺得,“有嗎?何時?”
“何時?無時無刻,處處在在。”淳安婉看他茫然的樣子,有些埋怨起來。
宴白卻笑了,就算是,那也是因為習慣的緣故,但此時需先哄着自己的夫人,“那我以後都聽你的,我就當侯爺把我賣給你了,如何?”
“是你說的,可不許反悔。”
宴白摟着她的手緊了緊,臉貼着她輕輕地蹭着,“絕不反悔。”
顧言似是感覺到了有人在說他,睡到午後打了個噴嚏,揉着頭坐起身來,衣襟滑落在腰間,半身傷痕一道道映入劉宜眼中,劉宜正看着的書從手裡滑到了桌案上。
他從他那沒有奏折隻有史書的翹頭案後面繞出來,走到顧言跟前皺着眉頭,盯着他身上的疤痕一一細數起來。
顧言見他怪異,低頭看了看自己,忙把衣袍穿上,“陛下在看什麼?”
“兄長,都怪我。”劉宜自責起來,眼中晦暗深重。
“這是我自己弄的,我自己治理的地盤,便不允許有岔子,與你無關。”顧言不喜歡看他一個帝王滿臉的違諾,“你若真覺得自己對不住我,你便像個帝王,我便也能帶着阿甯享清福了。“
劉宜不說話,似在思量自己多年來都做了什麼,一番檢閱,笑了,“兄長,我如今明白了,定會守護一方黎民。”
顧言不知他真假,點了點頭,而後尋找起他的阿甯,四下一看,不見人影,急了,“阿甯呢?”眼裡的兇光閃動。
“大小姐去洗沐更衣了,我叫了幾個宮娥跟着,一會兒給兄長一個驚喜?”
顧言不知道這是什麼驚喜,他現在隻有驚吓,“帶我去找她。”說着便起身,一邊束着腰帶,一邊往外走。
劉宜猶豫起來,可他看顧言是認真的,“兄長确定要去?那可是湯池,都是女孩兒。”
“阿甯在哪兒?”他聽不見别的,隻想知道晚甯在哪裡,眼裡慢慢出現食肉飲血的暴戾。
劉宜被他那神情逼得往後退,他從未見過顧言這樣,從前顧言也不會這樣,“兄長莫急,宮裡不會有事的。”
“陛下皇城裡都是些什麼人,陛下最好先搞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