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地上的皇宮比海底的皇宮豪華很多,這是顯而易見的。
頭頂燈光璀璨,腳下大理石地闆如水面般模糊地倒映出大廳無數人們的小腿,周起燃被關在木質的囚籠裡,被仆人從地下牢房擡出來時,差點被頭頂的鑽石吊燈閃瞎眼。
他的魚尾已經消失,所以身上搭着塊破布,就是這塊破布,也是箫浮随手丢給他的。
那位說着不會後悔的少年,此刻看起來确實沒有後悔的情緒,挺直腰闆、面無表情地站在他的囚籠旁。
無人知曉,他掌心布滿了黏膩的汗。
國王坐在王座,嘴角冷漠地抿着,看着陸續到場的子民們,他才終于捏碎裝模作樣的面具,換上親切的笑容。
“親愛的子民們,在今天,我要宣布一件大事。我們——我的兒子,抓到了一條人魚!”
國王話音剛落,周起燃瞬間感受到了四周投來的目光。
這陸地上的人和海裡的人魚一樣,他們是故事裡的配角,長着一張毫無特點的路人臉,看一眼就會瞬間忘記。
但那一雙雙呆滞木讷的眼睛,在看過來的瞬間,卻仿佛附上了魔力,多了幾分疑惑和不解。
周起燃聽見有人說:
“國王,這隻是一個人類吧!”
“對呀,他還有腿呢,怎麼可能是人魚?”
“我從未見過人魚,但人魚絕不是人類的樣子吧?”
國王似乎很享受他們的困惑,停頓了半分鐘,他收斂了笑容,将目光投向站在囚籠旁的少年,随後才嚴肅道:“這确實是一隻人魚。”
說罷,他一擡手,旁邊的仆人當即将手裡裝滿海水的桶揚了起來,鹹鹹的海水從四面八方沖進囚籠裡,周起燃被潑了一臉,抓緊破布的同時,他的兩條腿自然并攏,越拉越長,從屬于人類的兩條直而白的腿,變成足有兩米長的銀色魚尾。
周起燃下意識看向了箫浮。
海水打濕了這位高貴的王子的褲腳,他仍背對着囚籠裡的人魚,好似無動于衷。
國王高聲道,“大家看到了麼!”
立刻有人竊竊私語。
“真的是人魚啊!”
“王子殿下可真是了不起。”
“這些人魚就是小偷,他們偷走了太陽,讓我們的莊稼無法生長,人魚這種生物就該滅絕!”
“對,滅絕!”
耳邊嘈雜的聲音逐漸統一起來,皆高聲呼喊着,“殺盡人魚,奪回太陽!”
周起燃額發滴着水,兩條手臂撐着囚籠外用于固定的木棍,淺色的瞳孔轉了兩下,心道患者的意境與患者的思想息息相關,如今走到這一地步,别是箫浮真心想他死吧。
他目前隻能見機行事,如果那把殺人的刀真的要落下來,他也隻好用精神力反擊,迅速退出意境,然後做好在這個世界待上好幾年的打算。
“兒子,既然大家都想殺了這條人魚,那就由你動手吧。”國王又笑了起來,他說罷,箫浮手邊立刻遞上來一柄泛着冷光的長刀。
同時,周起燃掌心精神力微動,不動聲色地開始調整自己的呼吸,提高體質,他的目光一動不動地看着仆人雙手呈上的長刀。
隻要箫浮握住了那把刀,他立刻就發動精神力逃跑。
大廳裡一時安靜下來,無數民衆的目光從人魚投到了年輕的繼承人身上。
豈料他半天不動,任由仆人把刀放在眼前。
“這意思是,我可以随意處置這條人魚,對吧,父王?”
“那是自然,都随你高興。”
箫浮直視國王的眼睛,冷淡道,“那好,把他先關進牢房吧,等我之後處置。”
國王皺了下眉,就聽箫浮又道,“我作業沒做完。”
他舒展的眉頭,溫柔道,“去吧孩子。”
又對士兵道,“把這條人魚關進牢房去。”
就這樣,周起燃活了下來,被關進牢房裡。
危機解除,他卻沒有立刻退出意境,隻因那位高高在上的小王子跟着下人踏入了陰濕窄小的牢房,親眼看着人魚被士兵粗暴地從籠子裡扯出來。
他下意識擡起的手,不知出于什麼原因又放下,保持平靜的态度,吩咐士兵留下鑰匙離開牢房,自己則站在原地沒有動作。
耳邊吵鬧的聲音消失,周起燃的魚尾逐漸化作人腿,他背靠牆壁,姿态遊刃有餘,眼中帶笑地問:“哎,衣服能不能脫一件給我。”
好像剛剛差點被處死的人不是他。
他說完的下一秒,一件黑色金邊紋大衣自空中飛來,蓋住他半張臉,周起燃把衣服一半墊在自己屁股底下,一半蓋住下半身,有點無聊地打了個哈欠,“你可以走了,慢走不送。”
少年仍然站在原地,半天沒有動作,往日咋咋呼呼的表情早已被沉默代替,一見到他便亮晶晶的漂亮桃花眼半瞌着,顯露幾分薄情。
“你後悔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