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世界都在等你吃那個破草!”
野馬低聲鳴叫了一聲,讓人覺得它像是通了人性,但洛基輕蔑地看了它一眼,知道這畜生絕對理解不了語言大師(他自己)在字裡行間蘊含的深刻含義,無法領略技法純熟的诙諧幽默。
洛基起身走出幾步,突然沉默地釘在原地,嘴角往下被拉得老長,像是受了什麼天大的委屈。野馬感受到了這股情緒的突然變化,竟然也不敢擅自上前打擾。等到地上的影子偏移了幾寸,洛基才猛然回身,帶着明顯的憤怒将純白之花從泥土之中連根拔起,将之揉碎在掌心。
它沒有溫熱的血液,花瓣柔順得像是在告饒,根莖堅硬得又像是在反抗,在神的喜怒無常中無助地謝亡,窸窸窣窣從指縫間凋落,被風一吹,散在了無情的柏油路上,生命支離破碎,斷絕了所有念想。
洛基卻如釋重負,啪啪兩聲拍掉掌心的碎屑,不再到訪這座該死的城市。
越接近北歐,洛基的目标越發清晰了起來,在辨識了一番道路之後,很容易找上了地質勘探隊的路線。在那時因為傑瑞米的意外死亡,勘探隊的真實目的對大衆來說仍然是個神秘的謎團,更有用心險惡者“謠”言惑衆,大力宣揚它是個陰謀。
事到如今,洛基覺得稍微給一點提示也無妨:那不是謠言,它的确是個陰謀。
還記得洛基自始至終坦言自己身負某種使命嗎?雖然很難讓人信服,但必須承認事實。他的使命之一便是要想方設法給即将一頭撞上地球的阿斯加德減速。他成功做到了,這也正是人們發現撞擊遲到數年的原因之一。
你要是想知道洛基是如何掩人耳目、在地下安裝一個巨型減速裝置的,他保準會和你好好講上一講他遭遇的種種艱難險阻和那些令人贊歎的巧妙構想——傑瑞米正是頭一個幸運的聽衆——不過後果你得自行承擔。他跋涉萬裡就是要回到安放裝置的地下基地,破解安全阈值協議,将功率推到最大,也就是說要發揮最大的功效來抵擋撞擊的力度。其中運用的科學技術很難用地球的皮毛水平解釋得清,但你如果見識過磁鐵同性相斥的現象其實也就理解得八九不離十了。
地下基地所處的位置正是阿斯加德的落點,因此這件事不好假借他手,而如此大費周章也絕非多此一舉,這些年他一直暗中關注着天文台的彙報。“它仍然太快了。”洛基每每都發出這樣的感歎,但這份感歎也未能在他浩瀚的意識之海中打撈出一點點責任之心,直到阿斯加德日益臨近,他終于意識到使命尚未完成。
洛基立身在厚厚的積雪之上,身臨地下基地的隐秘入口,草原來的野馬有些水土不服,北風一吹便瑟瑟發抖。這就是這趟旅途的所有經過了,偉大的旅途需有至深的感悟,而深入人心的故事也需要一個回味無窮的結局:無論野馬再如何拼命狂奔,它決然逃不掉阿斯加德撞擊所帶來的死亡命運,況且,它絲毫沒有離别的意思。
洛基沒有再拍打辱罵它,而是輕輕撫摸着它的額頭和臉頰,似乎要将之前的打罵一筆勾銷,他所展現出的這股溫情十分罕有,而且短暫——寒芒一閃,他割開了野馬的喉嚨,鮮血噴湧如注,澆灌在雪地上,飛濺在洛基的褲腳和衣擺上。
“去瓦爾哈拉吧,”洛基擁抱着野馬倒下的身軀,構想着一個足以引路英魂的名字,“斯雷普尼爾。”
這便是洛基未曾料想到的第一件事:策馬北上的這段旅途是他從今往後所能想到的唯一快樂、歡心、無憂的時光。旅途所發生的一切會在洛基的夢境中得到一遍又一遍的渲染和美化,鮮豔濃烈的色彩被塗抹在河岸那頭寬廣畫布上,而洛基卻成為了那匹愚笨的斯雷普尼爾,在這岸焦躁地踢踏着水花。
它将成為洛基餘生的唯一夢魇。
因此啊,讓阿斯加德的降臨再慢些吧,斯雷普尼爾的血液還未流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