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的草頭王當真是比雜草還多,朝廷忙着安撫北邊時不時南下劫掠,又要防着白蓮信衆犯上作亂,對這些個成不了氣候的山賊半點分不出心思,隻苦了當差的。
庾縣的衙役昨日便聽到風聲,說一處山寨的大王要在平陰村幹一票,故而早早都睡下了,隻等天亮去收屍,順便請個法師清除清除邪祟晦氣,把那些個冤魂惡鬼也超度了去。
誰知後半夜縣衙的大門被人拍得砰砰作響,那縣令從美夢中被人叫醒,一問才知,原來是有俠士路見不平,解了平陰村之危。
這倒是真叫縣令既喜又惱了——喜的是今年的功績有了,惱的是若那些土匪未被趕盡殺絕,怕不是要記恨本地,再生事端,若有其他山上的賊盜物傷其類,豈不更加麻煩?
南峖府府治庾縣,縣衙隔幾條街就是府衙,在頂頭上司旁邊辦公的日子可不好過,縣令成日就像那新進門的小媳婦,管不了家還得伺候婆婆——生怕礙了上峰的眼,那不就是阻了自己升官的道嗎!
想着給那江湖人一個嘉獎,又聽說其中一位俠士受傷昏死過去,更是憂心,生怕他重傷不治死在縣内,惹了那人師長的不喜,着急忙慌就叫主簿拉着大夫一同趕往平陰村。
平陰村裡,戶戶挂白,靈棚外喪幡白晃晃刺得人眼睛生疼,四下回蕩着婦孺凄慘的哭嚎。
縣令一行人被引着往那黃姓婦人家去,饒是早就心有準備,一路見此情此景也不免唏噓不已。
院子簡單拾掇幹淨,老媪母年紀大了撐不住,回房歇息了。縣令雖然已經聽說了兩位俠士并不像有大礙的樣子,隻是他仍不放心,忙安排讓大夫問診。
黃氏将縣令一行帶到門外,敲了門才進去。
一進屋,那縣令官就不動聲色打量二人,隻覺得床上的模樣俊朗英武,唇色發白添了幾分瘦弱但也可看出原本的氣宇昂藏之貌,倒是一旁候着的公子,容貌真是俊俏秀麗,不像闖蕩江湖的浪蕩兒,倒像是官宦人家千嬌萬慣的貴公子。趁着大夫診脈的間隙,便想同月諸拉近關系,溫和臉色親切問道:“兩位俠士真是青年才俊,年少有為,不知高姓大名?在下是本地父母官,特來感謝俠士對治下百姓的救命之恩呐!”
月諸不理他,牢牢盯着大夫給師兄把脈。守越君心中好笑,卻一言不發靜靜看着。
小子着實無狀!
縣令隻覺被人下了面子,一瞬便要變了臉色,隻是思及這可是一人滅數匪的高手,終究還是忍了下來。黃氏見場面有些不大好,連忙出來打圓場,好一通隐晦解釋,縣令這才知道原來這人竟是個傻子,内心惋惜不已,登時便沒了結交的心思。
正想拂袖而去,卻聽那黃氏介紹說兩人出身自拂雲派。
朝廷官員大多瞧不上那些個為了私人恩怨就打打殺殺的江湖人,但縣令不一樣,他本是農家子,曉得這些人的利害,不說旁的,任你是多大的富豪高官,倘有那高人出手,照樣難保一條性命。
縣令雖然投身官場,與江湖勢力沒有來往,但知曉江湖上一宗一寺,四派三山的威名。
拂雲派正是四派之首。既是名門子弟,也不妨結個善緣,若有朝一日他調任外地,與拂雲派打交道,說不得能有個依憑。
這年頭,世道愈發亂了,混像那窯頭土坯,不知何時一場滂沱大雨,便要沖爛了,當官的也不容易啊!
見這當官的沒有那股子傲氣,守越君也是很客氣,和縣令你來我往聊得和諧,最後收了滅匪的賞銀,才将熱情的縣令送走。
他身上幾處刀傷破開皮肉,又被棍棒傷了肌骨,縣衙帶來的大夫重換了好藥敷上,又開了調養的方子,叮囑他好生修養。不過他畢竟是力竭至昏倒,身上軟趴趴沒個氣力。便掏出一點散碎銀子請那黃氏買隻老母雞煲湯,餘下的都當作柴火錢。又請來村裡能做主的,将那些賞銀都送了,惹得一片感激聲。
牂羊墳首,三星在罶。北邊的歲賞少不得,南邊再是風調雨順也抵不過人禍,這些賞銀對守越君來說不算多,卻是普通農戶人家幾年的開銷了。
千裡外的贑州府,李同知府正在設宴款待稀客。
美婢們端着點心果盤,一個個窈窈窕窕從屏風後走出來。擺置在桌案上,慢悄悄立在客人們身後。偏廳的樂師們吹吹打打奏着雅樂,好不歡喜熱鬧。舞姬翩翩而來,和樂歌舞,如煦日春風下婀娜多姿的柳條,輕雲慢移、旋風急轉間,腰肢腳腕上的鈴铛叮鈴作響。
“下官得知大人來此,隻覺榮幸之至,實在是喜不自勝,倉促間未能備得好宴,小小薄禮,不成敬意,還請大人收下。”李同知滿面榮光,臉上好似塗了一層厚厚的脂膏。
面上笑嘻嘻,李同知心裡卻晦氣極了!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可再是煩躁愁苦,還是得好好伺候着。
一曲終了,美人們如那翩跹的蝴蝶飛入席間。領頭的舞姬跪在了上首那位大人身側,正要靠過去,隻見那位大人側着身子便躲過去了。
氣氛一時僵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