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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假期剛過,臨港市迅速入冬。
圖書館樓頂悠遠、沉重的鐘聲轟然響起,依着雨後殘留的水汽不緊不慢于校園中飄蕩。林向晚擡頭看了眼教室牆壁的挂鐘,晚上七點了。
她低下頭,将手中的書翻過一頁,幾秒後,筆尖在泛黃的紙張上沙沙滑動——
“愛命運才是至愛的境界。”
将最後一頁看完,緩緩合上封底。她從座位上起身,将桌上的一列課本收進包裡,距離下課鈴響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現下教室裡隻剩她一人。
出門時順手關上了教室的燈,走廊上方的白熾燈光澤暗淡,有些糊眼。隔壁教室幾對情侶正在小聲嬉戲打鬧,女孩嬌嗔的聲音順着涼風傳進林向晚耳中。
她撇了撇嘴,不自覺加快腳步。
夜色深濃,遠處是霧蒙蒙一片。
走出教學樓,寒氣從四面八方襲來,林向晚稍微攏了攏身上的大衣,将脖子上的圍巾繞緊了些,手伸進口袋裡,往校門處走。
路燈有些昏黃,間隔着的幾個壞了似的咔嚓咔嚓閃爍着,僅能憑借反射出的亮光辨别腳下的積水。
林向晚隻穿了雙薄帆布鞋,頭低着,一步都不敢松懈。
口袋裡的手機忽地傳來震動,從手心處向外蔓延。邊慢步走邊拿出手機,屏幕亮光打在她雪白的臉上,像一朵清冷無暇的睡蓮。
順着屏保上顯示的微信消息點開。
沈嘉禾:【晚晚,你到店了嗎?我已經迫不及待!想看你穿上禮服的樣子了!】
手上聚集的熱量因為暴露在外面猛然散開,林向晚胡亂搓了搓,而後快速在對話框輸入:【在路上了。】
——砰
她的頭撞上什麼東西,但并非是電線杆或樹幹一類,沒那麼堅硬也沒有痛感。下意識擡頭,面前是一個比她高了小半個頭的……
男人。
林向晚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迅速後退兩步,腳下傳來一陣濕涼。
唔,還是踩到了。
但此刻顧不上這些,她極快地說了句抱歉。
男人面色平靜,隻悄然瞥了她一眼,微微點頭,表示沒事。他耳邊的手機還閃着微弱的光,能隐約聽到裡頭模糊低啞的聲音,似乎是在打電話。
而後,稍側身繞過她,快步離開。
林向晚站在原地,将剛剛還沒來得及發出去的消息按了發送,又打開手電筒,低頭照了照腳下,前沿濕了大片,好在她今天穿的深色鞋子,看不太出。
隻是試一下衣服,應該不影響吧?她心想。随即收起手機,繼續往外走。
剛擡腳,身後傳來剛剛那人聲音,音量極大,近似破口大罵,但又帶着微微笑意。離得不算遠,林向晚清晰地聽到他喊:“江叙,你他媽的……我先回去換雙鞋。”
jiangxu?
她回頭看了眼,心頭莫名浮起一絲緊張感,心髒反常般劇烈跳動,幾乎提到嗓子眼。幾秒後,又随着那人走過拐角消失在視線裡,而恢複正常頻率。
想什麼呢?
這世上同名同姓的人那麼多。
林向晚握緊口袋裡的手機,繼續朝外走,接近校門處,路燈質量明顯好了許多,她的眼睛被四射的亮光晃得有些眩暈。
臨港大學對面有條全市著名的小吃街,即使是冬天,外面依然密密麻麻擠滿了人。昏黃的光驟時變成了五彩缤紛被車輛和人群橫七豎八切碎的光。
正值紅燈,斑馬線前行人衆多,林向晚盡量往邊緣靠。
如果有上帝視角,會覺得她和這副熱鬧的場景格格不入,周圍人幾乎都是三兩成群,挽手交好,隻有她,看上去寂寥又孤傲。
一陣風吹過,順着嘴角縫隙直直地往胃裡灌,她不禁打了個寒顫,伸出一隻手把圍巾往上拉了拉,遮住半張臉。
紅燈還剩十秒。
在這個時候,她隐約聽到左後方傳來了幾聲有氣無力、斷斷續續的叫賣聲。
偏頭望過去,花壇邊坐了個頭發花白的老奶奶,單薄衣衫上打着幾個顔色不一的補丁,背佝偻着低向腳邊的提籃。滿滿一籃子黃橙橙的柑橘,在無邊黑夜裡異常耀眼。
人潮開始湧動,綠燈了。
空手冷得使人呼吸間鼻子發酸,林向晚輕歎了口氣。逆着人流走到老人面前,蹲下問:“您好,這個橘子怎麼賣啊?”
老奶奶熱情地咧嘴笑,面頰處皺紋随着笑容拉出幾道弧線,應道:“五塊錢十個。”緊接着從籃子裡挑了個橘子,剝開,果肉飽滿水潤,遞過去,“很甜的,你嘗嘗,嘗一下不要錢。”
林向晚接過,掰了一瓣放進嘴裡,絲絲涼意順着口腔向下滑去,身體不禁微微輕顫了下。
她笑着說:“甜。”然後扯過提手上的紅色塑料袋,甩開,沒有挑選,裝了滿滿一袋,“您幫我算一下吧。”
“好好。”老人臉上始終帶笑,邊扒拉邊用方言慢數,直到最後一個,“三十二個小姑娘,你就給十五塊錢吧。”話音剛落,又扯過兩個塑料袋套住,額外塞了幾個橘子進去。
林向晚莫名覺得鼻尖的酸意發澀,難受到眼角微微泛紅,呼吸間亂了節拍。
她強忍着,準備從口袋裡拿出手機付錢。又想到什麼似的,找旁邊擺攤的中年商販換了二十塊錢,遞給老奶奶。回笑道:“隻有二十塊,您不用找了。”
老人沒接,手伸進破布衣服裡,從裡面掏出個黑色塑料袋,打開,又一層白色塑料袋。最後,露出了藏在裡面的珍寶——一沓零散現金。仔細翻找出五塊的紙币,硬塞進她手中,這才收下那二十。
林向晚在燈影中愣了片刻,伸手摘掉脖子上的圍巾,輕輕繞在老人脖頸處。
“小姑娘,我不冷,你快圍着吧。”
她按住老人準備取下圍巾的手,又理了理,說:“我家很近的,您賣完了早些回去吧。”怕老人跟上來,提着橘子迅速起身走了。
還是紅燈,還是剛才的位置。
和她剛出來時一樣,隻是四周更換了一批勾肩搭背、明媚陽光的學生。沒了圍巾,冷風瞬間從脖子處直往下竄,霸道而蠻不講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