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就是一家普通的路邊茶餐廳。高明随便選了個午餐套餐,陳賢則輕車熟路地一口氣說了很多要求。要哪種牛腩,哪個飲料不要冰了,哪個又要少糖,哪個要多汁。給高明聽得有點震驚。
“賢哥,你現在好活潑啊……”
“有嗎?”陳賢擠進去裡面的座位,和高明并排坐下。
他看着高明的側臉,不常曬太陽的皮膚薄得透出些許血絲。有些長的頭發散下來遮住了一點耳朵,也半遮着眉眼。陳賢伸手去撫了一下他垂下來的劉海,高明很是意外,睜大了眼睛轉過頭來看着他。
黑眼圈有些重了,呼應着有些蒼白的唇色,顯得人非常憔悴。那人的虹膜是很淡的褐色,藏在輕輕抖動的長睫毛下忽明忽暗,看起來總有些不安。
他的世界越來越小了吧?陳賢想。他看其他人的眼神變得有些閃躲,說話也總小心翼翼。他好像在避免深交,總是想要息事甯人,周圍環境有一點變化就會反應敏感。他會突然流淚,問起來卻不說真實的原因。
那個風風火火的活躍少年完全消失了。他大多數時間依然溫和,但那溫和帶着令人無法忽視的絕望。
陳賢甯願他發洩心裡的情緒,也不想要漸進式的窒息。想來慚愧,住在一起這麼久,他們之間的交流卻少得可憐。
高明還不能坦然接受自己的無能,不允許自己成為他的拖累。陳賢也不敢直視他的殘疾,更無法真正體會他的痛苦,對高明的關心隻能止步于他熟睡後的照顧。
看着他的眼睛,陳賢想,自己或許可以帶他看看那個讓自己覺得還不錯的豐富世界——那個因為有他,自己才得以見識到的“好起來”的生活。
陳賢沖他盡力溫暖地笑笑。
這次,不要再逃了。這次換他來拉高明一把。
落座也就三五分鐘,他們點的餐就上齊了。陳賢燙好餐具遞給高明,然後漫不經心地用長柄勺搗爛自己飲料裡的檸檬片。
檸檬被擠碎,混着相互碰撞的冰塊,在晶瑩剔透的琥珀色的茶底裡翻動。注意到旁邊的人專注地看着自己手裡的動作,陳賢也側過頭來看他。
“怎麼了?”陳賢問。
高明把手裡的勺子抵到嘴邊,小聲說:“哥,我能喝一口嗎?”
“你喝冰的不會鬧肚子嗎?”
“但它好好看啊。”高明的視線一刻不離陳賢手裡因冷凝水而變得不太透明的塑料杯:“我都……記不清上次喝凍檸茶是什麼時候了。”
“熱的不一樣嗎?”
“你問問你自己,那能一樣嗎?”高明有些埋怨地挖了他一眼:“熱檸茶就像在喝中藥,又酸又苦又澀的。”他又移回視線去盯着那杯飲料,看起來酸酸甜甜冰冰涼涼的,好想念能大口喝冷飲的日子。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我叫的少冰少甜啊。”
“那也不一樣,冷飲是有附加的快樂的。”
這點要求有什麼不能滿足的?陳賢心想,用攪拌勺盛了一點點,遞到高明面前:“還不信邪,那你嘗吧。”
就着陳賢的手,他張口抿住了那口飲料,很快就變了表情,吐着舌頭道:“你們這些自我欺騙的異教徒,不甜喝什麼飲料?”
拿着勺子的人心滿意足地笑了。“剛剛是誰說冷飲有附加的快樂?中年人怕發福,可以為此犧牲掉甜頭,等你三十歲可能就懂了,小東西。”
“你才比我大多點就倚老賣老?”高明裝作咬牙切齒地說,轉回頭去拌起了飯。
很久很久沒有和陳賢一起在外面吃過飯了,上一次大概還要追溯到上高中的時候。每每放學路過校門口的小攤,尤其是冬天,那熱騰騰的蒸汽帶着鮮味撲面而來,高明都會拉住陳賢,去買幾串魚丸,要麼帶回家一起吃,要麼直接肩并肩坐在東拼西湊的塑料闆凳上解解饞。
“有點想吃以前那個關東煮了……”
“嗯?”陳賢在腦海裡搜索了一下關鍵詞:“你說學校附近那家路邊攤嗎?這都過去多久了,不知道那大爺還在不在。”
“在也吃不着了吧。”高明看着勺子裡的飯,有點苦澀地笑了一下:“我應該回不去了。”
“什麼意思?”
“四個小時的飛機,就為了回去吃個小攤?”
“怎麼不行?”陳賢故作驚訝的樣子:“你要是想,十四個小時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