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放棄我……”他喃喃出聲。

“你說什麼呢？哥？”高明不解地看了看他：“我不會再放棄你的，我早就不是十年前的我了。我隻有你了，我哪也不去，現在隻有你放棄我的份。”

果然是這樣嗎？陳賢看着他一字一句地坦露自己的無助。和他想的一樣，他們本不該再重逢的。十年前松開的手，本不會有機會再握住的。如果高明沒有生病，他不會回到自己身邊的……

道理他全都明白，但聽到這些話從高明口中說出，陳賢還是感覺心痛，那是來自于他原本的靈魂的痛。

隻是因為他身有殘疾，需要人照顧，自己才能陪伴他左右吧？隻因于此，日久便令他誤以為他愛上了自己吧？除此之外再沒有一個理由能讓他們屬于彼此。不，他們原就不該屬于彼此的。

好像是用了錯誤的材料來修補自己人格的殘缺，又讓錯誤的人做了精神支柱，還對他産生了錯誤的感情。

母親的刀好像就架在他脖子上一樣，陳賢痛苦到無法呼吸。人生來就不是自由的，以前不是，現在也不是。不管對他的感情是什麼，都不該産生的，不該習以為常的……

可是他不舍得放手。

陳賢看着手中握着的那隻細瘦的手腕。那人纖長的手指自然地握着空拳，微微顫抖着。

可是怎麼能放棄他？

他都說了，隻有自己了。

就算是趁人之危，也是強有力的理由吧？

媽，再原諒我一次吧……

然而陳賢腦海裡的糾結絲毫沒有表現在外。高明不知他在想什麼，看他久久不說話，突然覺得自己像個笑話。他撇了一眼自己拖在地上交疊歪斜的癱腿，雙腳墊着毛巾裹在矯形器裡，像一副腳鐐。

難看死了。話說得真道貌岸然。哪也不去？是哪也去不了吧！

高明想着，自嘲地嗤之以鼻：“你看看我，什麼鬼樣子，還在這勸說你。”

“不要緊，馬上幫你弄幹淨……”陳賢下意識地出言安慰，沒細想就伸手去拉他壓着的被子，想給他罩起來。

“嗯？”高明順着那人的動作又回頭看去。他沒戴眼鏡，眯起眼才看清，原來先前跌下來的時候，自己小便失禁，尿濕了被子和陳賢的褲腿。

就這樣的身體，還能為陳賢做什麼？眼睜睜地看着他倒下，不能在他出狀況的時候保護他，反過來還要讓他收拾殘局。剛剛都在說些什麼鬼話啊，簡直丢盡了顔面。高明絕望極了，無論怎麼自我催眠，也改變不了任何客觀事實。

他悠悠回過頭，把臉埋在陳賢前胸吭了一聲，身體止不住地顫抖，不知是在哭還是笑。

“高明？冷嗎？……我們先起來。”陳賢說着，抱着他翻向側面。手腳并用，先把自己從他身下抽出來，小心用被子墊着，不讓他身體碰到冰涼堅硬的地面。再跪在他旁邊，扶他平躺，輕擡着扶正他扭轉的腰身，然後抽過搭在床邊的毛巾，邊擦邊仔細檢查。下肢不痙攣的時候，肌肉無力韌帶松弛，起不到正常的保護作用，很容易扭傷擰傷。

“哪裡痛嗎？”他對上那人空洞的淚眼。

高明臉色非常差，痛倒是次要的，他突然不明白這樂觀積極是在表演給誰看了。這生命到底還有什麼用？

他繃不住了，淚水決堤一般，道：“心痛，哥，我心裡好難受。”

陳賢抓緊把他從地上抱了起來，放在床上也不松開，用自己的體溫暖着他。“去醫院檢查一下吧？我怕你剛剛摔傷了哪裡。”

“别折騰了，随它去吧……”高明說得好像那不是他的身體一樣。剛才吓得差點魂飛魄散，現在逐漸平靜下來，感覺非常不真實，整個人輕飄飄的，又一下一下被各處飄忽的疼痛抓回地面猛捶。他朝陳賢擺擺手指：“賢哥，對不起，我又弄髒了你身上……你别管我了，快去休息下吧。”

“我不能，我怕你身體出問題，我怕你再胡思亂想，怕你再想方設法離開我。”他緊抱着他不放手。

“我還是不懂你。接受不了我，又很怕我走。你是在可憐我無處可去嗎？有時候我覺得你對我是有感情的，有時候又覺得你像一個旁觀者。”

“都是我不好，我又沒能照顧好你……”

“你别這麼說，不要自責。就是因為照顧我，你才累成這樣。你放心，我不會鑽牛角尖。”

他說着伸手去拉卷在身下的被角：“被套我等下拆掉，我自己可以的，可能慢一點、邋遢一點，但總會收拾好的。”

陳賢沒有說話，隻是按住他的手不讓他繼續。

“你别這樣……”高明難過得沒有一點力氣了。看着陳賢那隻勻稱又有力的手，他的聲音又哽咽了起來：“賢哥……或許，我可能沒資格愛你，但我控制不住。如果你愛的人為了你這樣勞累、痛苦、糾結，你還可以繼續坦然地接受他的照顧嗎？”

“……”

“我求求你去休息一下，再給我幾天時間恢複，如果你現在倒下，我什麼都做不了……”高明皺起眉頭看他，好像在承受很大的痛苦：“我現在腦子也好亂……你放我，放我自己想想，我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