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凍餃子有什麼可吃的?還專門叫自己早點回來一起吃。陳賢想不明白。他拾起筷子,把餃子一個接一個塞進嘴裡,吃得潦草。
他們無言地并排坐着,盤子空了,陳賢就自然而然拿到廚房洗碗刷鍋。
“哥……”高明跟到廚房門口讨好地叫他:“别生氣……”
“别進來了。”陳賢忙着手上的活,沒轉頭看他。
他麻利地收拾完碗筷,啟動了洗衣機。滾筒開始轉動,發出不小的響聲。陳賢把門口的人趕走,叫他去休息,然後自己關上了廚房門,打算準備一下明天的食材。
隻吃速凍餃子怎麼夠營養?他想拿塊肉出來先炖上,留給高明明天中午吃。
拉開冰箱冷凍格,移開表面放着的幾袋手抓餅,下面有些凍着的蝦仁、魚排,還有他事先切好分裝了的豬肉牛肉。
奇怪,角落裡被塞了一包沒見過的東西。
陳賢對家裡的冰箱裡都有什麼了如指掌,這是早就養成的習慣。在他和母親相依為命的日子裡,他被極其嚴苛地要求着。他陳賢必須得是一個顧家的人,不能有一丁點像他那個該死的老爸一樣。放學必須第一時間回家陪母親,飯都要他做,衛生要他打掃,家裡的一切必須爛熟于心,櫃子裡抽屜裡冰箱裡的一切必須井井有條……
離開母親後,他曾一度不分青紅皂白地排斥她的教育帶給他的全部。他開始獨居,強忍着收拾的欲望,把住處弄得像個豬窩。
越亂越好,越亂仿佛就越能說明他獲得了新生。
後來陳賢來到這城市,搬進一間狹小的出租房。白天人模狗樣地上學上班,晚上就像個蛇蟲鼠蟻鑽進肮髒的下水道似的回到無下腳之地的家裡。
情況一直如此持續到接到高明求救電話的那一天,他從醫院回到家,把污糟的包裝紙、紙巾、和各種殘渣從椅子上撣到地上,在黑暗中坐下。
有什麼其它生物的聲音從房間角落傳出來,那一刻陳賢有點醒悟了。
高明的樣子把往事帶回來曆曆在目。可哪裡有真的變好啊?離母親遠遠的,改了名字,他骨子裡也還是陳鹹而已。他親手拆毀了自己靈魂的結構,匆匆攏來和高明相處的回憶,重新搭建起搖搖欲墜的精神框架,但裡面空空的,像這間屋子一樣,之後被他用随便什麼垃圾填滿。
一個人再不堪,也不該被否定全部。高明不會這樣做的。就像當年那個無可救藥的自己,也不曾被他否定。
他感到周圍的垃圾幾乎要像巨浪一樣掀起來吞掉他,他在那個空虛的擁擠空間裡害怕了起來。他怕被黑暗裡無形的大手撕扯成兩瓣,怕他的靈魂支柱瞧不起他……怕深陷沼澤中的他,拉不了他一把。
他得站起來,得做一個靠得住的人。
想通了之後,陳賢迅速恢複了在母親身邊時那樣的訓練有素。
所以他現在看到冰箱裡不熟悉的東西也會極其敏感。他拿出那包東西,翻動着研究了一下。那是一團白色綠色混在一起的東西,沉甸甸的,隻有個别依稀能辨認出形狀——好像是餃子。
陳賢看着那袋凍得硬邦邦的奇形怪狀的“餃子”,心下了然。
原來高明不隻是簡簡單單去買來速凍餃子煮了,他還自己試着包了一些。看樣子他是不太會和面吧,還沒下鍋就都破掉了。如果沒有被發現,他是準備找個時間自己偷偷吃掉毀滅證據嗎?
餡又是怎麼弄的呢?陳賢環視了一圈廚房。
攪碎機被他收起來放在頂櫃上了,高明一定拿不到,難道是用切菜刀一點一點剁碎的嗎?這竈台對他來說有點太高了,不知道會不會用不上力。
幹嘛非要費事做這些,要是又累着、或者又傷到自己怎麼辦?真是不省心。
陳賢想得又有點生氣,想拿着那袋東西去質問高明。讓他在家是好好休息養病的,不是給他自己瞎折騰。身體好了就忙正事去,想吃餃子樓下就有店,點個外賣就行了,自己做着好玩是嗎?
他一把拉開廚房門,朝外跨了一步,擡眼看見高明坐在廳裡斜歪着打瞌睡,聽到這邊的動靜,那人擡起頭睡眼惺忪地朝他笑了一下。
陳賢把拎着塑料袋的手藏回廚房門内,不讓他看到。
真夠沒良心的,人家一番心意,自己非但不感動,還隻會死盯着可能會帶來的麻煩看。
“噢,竈台忘了擦。”陳賢找了個借口又縮回去關上了門。
還以為自己都把糟粕舍棄幹淨了,原來又全盤學回來了嗎?這些好像正是他最讨厭的母親的思維和行事方式。這些慣性到底都是什麼時候刻在自己身上的?
不要這麼做,你已經不是那個陳鹹了。
他想着,輕手輕腳地,把那袋碎餃子又重新塞回冷凍室角落,假裝不曾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