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賢坐到床上,把人攏到懷裡,輕撫着他。
怎麼可以順其自然?
其實自己根本做不到袖手旁觀。
就算躲起來,眼不見也不能真的心不煩,還是會惦念。
因為已經來不及了。現在抽手已經來不及了,感情已經早就紮根萌芽,滲透入骨血了。
懷裡的人睡熟了,呼吸變得綿長有規律。陳賢小心地抽出手,給他掖了掖被子。他去關上了窗,冷寂漆黑的房間讓他又起些胡思亂想,于是悄悄換了件衣服,逃出門去。
可這偏遠的度假村周圍根本無處可去,隻能又走到了會場。
這群科學家們好像就不用睡覺一樣,盡管夜色已深,會場内依然熱鬧滾滾。他們三五成群地喝着酒,談論着學術。一些年輕人在玩桌上足球,吧台附近還有人在彈鋼琴唱歌。
陳賢從冰桶裡給自己拿了瓶啤酒。
開瓶的時候,身邊來找杯子的男人讓他覺得很是眼熟。
想了想,此人正是高明的導師,之前在網站上看過照片,前兩天也見過高明和他講話。
“劉教授是嗎?”陳賢主動打了個招呼。
高明的博導大概五十來歲,看起來人還不錯,熱情又平易近人。聽聞他是高明的哥哥,和他聊了起來。
“高明是我很好的學生,踏實肯幹,能力強,是不可多得的學術人才。隻可惜……”
“您别這麼說,尤其别在我弟面前這麼說。”陳賢搖搖頭:“不可惜,他隻是身體不好了些,還是可以做研究的。”
“到底不好到了什麼程度呢?”劉教授問出來又覺得不善,解釋道:“我的意思是,他休學複學我是簽了字,但他現在恢複到什麼程度了我不清楚。我知道出于尊重個人隐私不應該問的,但我實在擔心他繼續做下去,身體再出什麼事。這麼說吧,我不會提出高于學校官方的要求,他隻要能走完流程,就能從我這順利畢業。可是這孩子,你們應該比我更了解他,他,挺執着的。”
“我們……”陳賢沒想到高明的導師會跟他說這些,有些不知所措。
“大家都是為了他好。高明想走學術道路的話我當然會全力支持,但畢竟我們是實驗學科,是很辛苦的,身體的事我沒法幫他把控。你們家裡如果有什麼要求,我可以幫你們勸勸他……”
“謝謝您劉教授。”陳賢明白了教授的意思,點點頭,卻沒有順着他說:“高明……我弟做什麼打算我都支持到底。感謝您關心,也感謝您給他機會繼續讀書做研究。我想,他應該也不願意被特别關照,您……您也不用有什麼顧慮,有家裡給他做後勤保障。”
劉教授笑笑,眼鏡片後的魚尾紋露出一些憨厚的樣子,道:“高明生在個好的家庭,幸事。也謝謝你啊,小高。”
陳賢怔了下,有點尴尬地點頭微笑。隻怪自己一開始沒介紹清楚,他也沒去解釋糾正,隻又感謝了一番高明的導師。
喝光了瓶中的啤酒,陳賢迎着夜色在從冷清的小路往回走。
腦子裡都是高明。
沒生在個好的家庭,已是人生一大不幸。
沒有個好的身體,更是雪上加霜。
要是再沒有人理解他、支持他……
高明的未來在哪呢?
其實陳賢此前未曾真的關心過這問題,他不在乎高明做什麼,隻要高明好好活下去就好了,生計之事,由他來操心。
可對高明來說,有所為有所可為,或許才是能支撐他活下去的前提之一。人若沒有牽挂沒有目标,很難保持生的欲望吧?
自己足夠成為他的牽挂嗎?又有什麼能做他為之而生的目标呢?
他想了一路,又一次自責于自己的靠不住和不負責任。
又一次決心不能離開他。
陳賢回到房間已經淩晨一點多了,他匆匆洗漱好換了睡衣,剛好到時間幫高明翻身。
蹑手蹑腳爬上床,才剛擡起手,就被床上的人拉住了。
黑暗中看見高明大睜着眼睛,濕漉漉的目光帶着哀傷的乞求。
“我自己來吧。”他悄悄地說。
“你沒睡着嗎?”陳賢問。
“你又去哪了?不是答應了抱我睡嗎?你不抱我,我怎麼睡?”
陳賢欲言又止,看着高明自己翻成側躺,然後朝他伸着手。陳賢聽話地在他身邊躺下,把他抱進懷裡。
“好了,睡吧。”
高明拽了拽陳賢胸口的睡衣,垂眼道:“我不舍得。”
“不舍得什麼?”
他往他懷裡鑽了鑽。
陳賢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别怕啊,我不離開你,快睡吧。”
“你又喝酒了……”高明喃喃。他不喜歡他喝酒,但他隻有喝了酒才會說些他想聽的話。
算了,最後兩天了,愛喝就喝吧。
剛好自己可以帶走這些酒後的真言,往後靠它們過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