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對不起,我真忘了,等以後有機會,一定好好地講給你聽。”倪潇儒說。
“叔叔,沒關系,我知道這樣會妨礙你做事的。”冬潔說。
“真是個懂事的孩子喲!”倪潇儒心裡也是極喜歡這個可愛的小女孩,他一邊說一邊收拾東西。他有話想對嚴文麗說,可又不敢貿然開口,因而隻好藉着是在和冬潔說話的口氣說道:“冬潔,要是你允許的話,明兒早上我一早就來給你換藥,然後就直接送你去學校。中午時我到學校來給你換藥,嗯…晚上麼…也是這個時候來,你說好不好?”
小冬潔當然是極願意的,她覺得這位醫生叔叔特别親切,一點不疼,還會講故事,不像自己那個…那個…那樣的讓人害怕。這是小冬潔對王雲山的唯一殘存的記憶,就是讓她在心裡默喊一聲“爸爸”都不願意。不過這事沒有媽媽的同意她是不敢答應的。因而她說:“好是好,不過得媽媽同意才行。”她一邊實話實說,一邊朝那邊媽媽看。
文麗深知倪潇儒對專業的執着,對他的醫技說充滿信任那已是詞不達意,簡直可以說是連一絲的懷疑都不曾有過。看他那樣細心輕柔地為冬潔換藥,那不僅僅是一種用心治療的行為,而是一種早已超越治療的精心呵護,那是讓人絕無勇氣拒絕的請求。在她的潛意識裡不但不想拒絕,而且還想看見他,想知道他的近況。
冬潔見媽媽輕輕地點了一下頭,她便立刻說道:“好的好的,媽媽同意了。”
倪潇儒撫摸着冬潔可愛的小臉,說:“好,我們就這樣說定。今天受疼又受了吓的,時候不早了,現在就好好的睡吧!若做了好夢,明天别忘說給我聽。”他給冬潔蓋好被子,很慈愛的拍拍被子,親一下她的小臉,過了一晌才起身,偷偷地看了一眼文麗,便從文麗的眼前朝外走去。他原本擔心文麗會拒絕,現在好了,因為她并沒有拒絕。他真想對文麗說:“文麗,謝謝你。隻要是你的事,我都願意去做。我是醫生,即便不是你的女兒,我同樣也會這樣做的。現在知道是你的女兒,心裡更有一種别樣的情感。”他走至門口處停了一會,然後慢慢轉過身,對文麗說了聲:“再見。”
這時文麗也已跟着走出來,見倪潇儒停在哪兒,便也停下并順勢靠于牆上,輕輕地說了聲:“謝謝!”這是她整個晚上所說的唯一的一句話。兩串淚珠沖破低垂着眼皮,從那睫毛間噴湧而出,“唰拉拉”地直往下滾。自從愛上他以來,所有的痛苦與甜蜜,幸酸與委屈都溶進了這無聲的淚珠中。
倪潇儒猛然湧起一陣涼意,内心如翻江倒海一般。他的心,整個的人都墜入一片冰涼之中,不是因為失望,不是因為挫折,更不是因為受辱,而是那種因負心、因悖違自己的誓言而産生的強烈的自責。他心裡一直有一種負罪感,也非那件做錯的事,而是當時心裡常常閃念地:“被人知道了怎麼辦?”這樣的想法根本不是知錯,而是在逃避罪責。人是在伊甸園裡犯了原罪的,所以當人向耶和華的代理人忏悔時,隻能祈求上帝的寬恕,拯救罪惡的靈魂。他在心裡請求道:“文麗,寬恕我吧!”他的心中湧起了對文麗的無限憐疼。他不敢說這是愛,因為自己早已不配說這個“愛”字。李商隐有詩曰:“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唐?李商隐?《錦瑟》”隻要能彌補自己的罪過,隻要能減輕文麗心中的創痛,他什麼都願意做。他輕輕地,結結巴巴地說:“文麗,都是我的罪過,是我在加害與你,我真不知道自己怎樣地做才好。”
嚴文麗閉着眼睛,淌着淚水,輕輕地搖一搖頭,是在無聲的告訴她曾經的戀人,都過去了還說它幹嘛。可是這樣的不期而遇,讓我的心震蕩得不知所措,我也想高興地朝你笑,也想高興地對你說話,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呀,我隻想哭。愛莎多娜?鄧肯說:“一個人的神經愈細膩,腦筋愈敏銳,則所受的痛苦愈大。《鄧肯女士自傳》?愛莎多娜?鄧肯?美國著名舞蹈家,現代舞蹈創始人”是的,我痛苦,直到現在還生生隐痛。可是我并沒有因此而懷恨。古話說:“萬事不由人計較,一生都是命安排。明·馮夢龍?《醒世恒言》”我哭,但不是為痛苦而哭,因為那已經過去;我是為甜蜜的回憶而哭,因為它永存心中。
倪潇儒轉身往外走,到樓梯轉角處見門仍開着,他稍稍停了一停,這是新區,除了房東是原住民外,餘者皆為四面八方而來,可謂三教九流,人員混雜,形形色色,那治安狀況讓人不敢大意,因而入夜以後便是一片冷清。今天,她家裡似乎隻有母女二人,他擔心不安全。因而又返過去,站在門口輕輕地說道:“這樣開着門不安全,把門關上,這樣我才敢離開。”
隻見嚴文麗的胸脯急速地起伏着,滿臉淚水,嘴唇似乎微微翕動了一下,卻無聲音,她輕輕地點點頭。倪潇儒靜靜的看着嚴文麗,看得自己都快要掉下眼淚來。他不知道說什麼好,也許此時最好什麼也别說。他見文麗似乎沒有反應,因而就顧自伸手輕輕地把門帶上,那鎖“啪”的一聲,在這寂靜的樓道裡卻有如炸雷一般的響,立時一片漆黑,他摸索着往樓下走去。
嚴文麗站了很久,那大腦總算稍稍清醒一些,因見桌上堆着作文本,才想起還有作業沒批完呢!她走進裡間,見冬潔睡得香香地,便把門輕輕帶上,又去洗了把臉。她把作文本拿進另一間屋子,這是她的書房,約莫有六七個平方光景,她坐下來準備批改作文。可哪裡靜得下心來,心裡那個亂喲!她怔怔地看着那朵玫瑰花,過去的情景一幕幕地湧現出來。
這麼多年裡隻見過他一回,就是在那家大商場中。當時自己抱着冬潔,忽然看見了他,怔得直直地站在哪兒,當發覺他也看見了自己時,才慌忙掩身在一個角落裡,看他從近處走過,看他似乎在急切地尋找自己,又看他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看起來,他變化不大,隻是比以前清瘦了些,頭發也理短了些,不像以前那樣長發飄逸的樣子,看上去倒是蠻精神。
她的眼睛雖一直看着作文本,但卻連一個符号都不曾入眼,看見的盡是和潇儒一起批改作文的情景。她起身從書櫃的最高處拿出那幾本保存完好的作文本,已好多年沒看了,她一頁頁的翻看着,文中成語典故接連不斷,格言警句穿插其中,雖說他當時隻是個初三的學生,但那行文已極有文采,那感慨議論極有見地。難怪他老師要那樣的喜歡他,布滿了圈圈杠杠和評語。對于她來說,作文透中出來的是那種無法忘卻,無法拒絕的魅力,那是一種超越了文采的絢爛和句子的優美的魅力,因為之中蘊含着閃亮的才華與理想。
剛才他的手顫抖的那樣厲害,那樣小心翼翼地給冬潔換藥,他的心也一定不平靜呀!她聽冬潔喊他“叔叔”時,那心裡立刻湧起一陣酸楚來,自己曾說過給他生個女兒,但那時僅僅是一種期望,甚至是一種玩笑,你懷上的是男是女有誰能未蔔先知的!
因為不管你心中是多麼的強烈,都無法知道上帝将要恩賜與你的是男還是女?當時自己害怕懷孕,可卻偏偏懷上了,還真是個女孩子,這是不是天意啊!老天雖佑我,讓期望成真,讓玩笑變成現實,可是人間卻擺不下這樣的醜事啊!要是潇儒知道冬潔是他的女兒,那他将會怎樣的高興喲!要是冬潔知道眼前這位叔叔就是自己的爸爸,那将會怎樣的幸福啊!可是你們隻能相見而不能相認啊!這是天大的秘密,不能告訴任何人,當然也包括自己的女兒和曾經的戀人,就如同天機一樣,一旦洩露,加害自身不說,隻會給他們帶來無窮的煩惱啊!這個秘密除了那死鬼帶走的外,恐怕就得由我帶走了。她恍恍惚惚地想着,隻斷斷續續地批了幾篇作文,便伏倒桌上睡着了,等醒過來時已過了午夜,她才半醒半睡回自己的房間去睡。人雖困極了卻是睡不着。不知道那妖精對他好不好,她直到現在都這樣認為,在這個世界上隻有自己才是最愛他的人,愛他的才華,愛他的執着,愛他的儒雅,隻有自己對他的愛才是永不褪色的愛,隻有自己才能容得下他的全部,他的好和他的錯。他離我而去,那絕不是他的意願,那一定是是被逼無奈啊!他怎麼來了這醫院?離他家好遠啊!不過離家遠一點有甚關系呢!重要的是他終于重新進了醫院。她一直這樣朦朦胧胧的想到天亮。
倪潇儒摸黑下了樓梯,又在夜色中走出了這個小區。因是新建小區,入住的人還不多,寂靜得讓人發慌。他急急地趕回醫院去。幸好今晚沒急診病人,不然就有一點難交待了。他回得醫院之後,才先後來了兩位高燒病人。他診斷後便開了方子,交由護士去打吊滴。他坐在哪兒,望着窗外的夜空,文麗就像站在眼前一般,溫柔的臉龐,溫柔的眼睛仍和以前一樣,一毫沒變。她低頭垂眼,滿是淚水,那臉色是蒼白的,從中透出的是一種讓人心碎的傷感和無奈,但卻沒有一絲的怨恨和責怪。他心裡有太多的話想說,他想問她過得好不好,想問她爸爸媽媽好不好,想問她兄妹好不好,甚至想問她丈夫的情況,可是卻連一句都說不出。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她,而且是在她的家裡。這真如古詩所雲:“兩葉浮萍歸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明?吳承恩?《西遊記》原詩是:一葉浮萍歸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他更沒想到的是,這個可愛懂事的小女孩居然是她的女兒,那一年在商場抱在手裡的就是冬潔了,不過那時他連男孩女孩都沒分清。倪潇儒癡了一般地坐着,文麗仍梳着那條長長地發辮,她曾說過,一輩子都會保留它的。她做到了,可是我呢?他腦中滿是她的身影,閉上眼睛是那張溫柔的臉龐,睜開眼來仍是那張溫柔的臉龐。他在心裡問:“她怎會住在這裡?”
他當然不會知道,二年前,嚴文麗被評上市級勞模,所以才分到了這套房子!房子雖算不得大,但是格局倒是很好的。當時她還猶豫了好一陣子,不為别的,就是因為離媽媽家實在太遠了,可是家裡的人,還有那幾個要好同學都覺得這裡好,說那裡學校、醫院配套非常的齊全,離你住的小區近,以後冬潔上學挺方便的,不用跟着跟着你擠車趕路。學校的同事也說,離我們學校路程和你原先住的地方差不多,但有一路公交直達,所費時間反要少許多。再說她也有心換個環境,因為原先住的地方讓人傷感,讓人生生發痛,所以才搬過來住的,原先住的那小房子則交還給廠裡。尋常日子裡,她先順路把冬潔送到直通校門的那個大路口,看着冬潔走進學校,然後才顧自去趕路。因為時間還早,冬潔便坐在門衛室裡看一會兒書。因為出門早而又回家晚,所以冬潔的回家作業多半是在門衛室中做完的。回家後,媽媽隻是檢查一下就可以了。
這天晚上特别地安靜,再沒病人上門來。可是倪潇儒卻一直趴在桌上,朦朦胧胧地想着,迷迷糊糊地直到天将放亮。腦袋昏昏然的,他把臉埋在冷水中,這樣才清醒了些。接着就閉眼坐在哪兒,雙手按着太陽穴,在靜靜地思考,然後拿起筆在方子上塗塗寫寫了一會。他欲待起身配藥,方想起這裡的藥已經用完。因而急忙趕回自己的住處,仔細地把藥配齊并調制好,又帶上所需的器械用具。看看時間還稍早些,因而又繞一些路給冬潔買了一份早點,他原想給文麗也買一份的,可是轉而一想又覺不妥,隻好作罷,他提着早點興沖沖往文麗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