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天雖沒再下雪,但陰沉沉的,時間雖還不太遲,可夜暮卻已早早降臨。倪潇儒開了樓梯間門便看見邊上那個大熱水瓶。以前房東大姐開小店時,自己喝的開水幾乎都是她送的,直到她出去幫自己妹妹做事才中斷,但隻要她在家裡那就保準送來放在那兒。房東大姐是個很樂意幫人做事的人,她并不貪圖什麼,完全是天性使然。可偏偏倪潇儒不是愛偷懶,更不是愛占小便宜的人,不然,尋常換洗的衣服被子之類的事情,房東大姐準會統統包攬過去。房東大姐千好萬好隻一樣兒不好,就是喜歡打探議論别人的事,凡是經她添油加醋的翻鍋,那口味必要濃重許多。倪潇儒之所以不願和她交往過密,有時甚至要躲她,為的就是這一層。他拿上熱水瓶開門進了自己房間,開亮燈後想坐下歇一歇,他感到有很累乏,可是人還未坐定,隻聽房東大姐“潇儒,潇儒”的喊他,一邊顧自上樓來。房東大姐說:“我見燈亮了,猜是你回來了。中午邊有人給你送來飯菜,哦,就是上回來過的那個漂亮女人,可不知怎的,聽說你不在,她扔下東西就走。”
倪潇儒隻一連串的“哦哦哦…”過後才說道:“我知道了,謝謝你,待會還得麻煩大姐幫着熱一熱。”别的什麼也沒說,因為跟房東大姐說不清,還是少說為妙。
房東大姐見倪潇儒不願說什麼,她也不敢問,隻好作罷,她轉而說:“那我替你去炖炖熱再端上來吃。”
倪潇儒說:“好的,好的,謝謝大姐了,這事我做不來,不麻煩還不成呢!”
房東大姐說:“這點小事能算什麼呀,隻要你不拿我當外人我就很開心了。好,那我就先下去了。”
倪潇儒說:“哦,好的好的。”經房東大姐一提,他真感覺肚子有些餓,好想喝湯一類的東西。
房東大姐便下樓去廚房。當那個漂亮女人急匆匆轉身離開時,她想揭開蓋子看但忍住了,她女兒常提醒,别人交給保存的東西,不管是什麼,都不能偷偷的去看。到了傍晚時,她實在忍禁不住便掀開來看,哎呀,全是好菜喲!這麼涼了卻仍飄出一陣香味來,直讓人嘴饞。房東大姐的爸爸是廚師,她自小耳濡目染,因此也學得一手頗讓人羨慕的廚藝。而她私下裡則更自認廚藝超群,如去飯店吃飯她必要來一番點評。要是去親友處,其中幾位自覺有三分廚藝的主婦,見了她都服服帖帖。
在她眼裡,許多女人操持家務,做了一輩子晚餐而廚藝卻鮮有長進,蹩腳得很。潇儒這人挺怪的,從沒見什麼人來看過他,也從不提老婆孩子的事,現在忽然冒出這麼個漂亮女人來,你看那兩個小砂鍋包裹得多密實穩妥,剛拿來時還熱個燙手。能給人送飯菜的那關系一定親近,看得出來,這個漂亮女人很是為他着想的。這時鍋台上發出“嗤嗤”的聲響,原來鍋裡溢出湯來,她趕緊把火擰小,又揭開蓋,一陣擋不住的香味撲面而來。她試一下鹹淡,口感正好,又鮮又香。心想自己總認為廚藝高于一般的人,但卻從未熬出這樣上好的湯來。而這女人看上去一副文文靜靜漂漂亮亮的樣子,絕非職業廚娘一類的人,卻能做出這樣的好菜來,直讓她生出嫉妒來。她把熱好的飯菜放在托盤裡後給送上樓去。倪潇儒又免不了一疊聲地謝謝。房東大姐說:“碗你就放着,過一會我來拿下去洗。”
倪潇儒說:“這個就讓我自己來吧,反正我這有熱水。”
房東大姐一手晃着托盤,一邊玩笑似地說:“還說沒把我當外人呢?我這人呀,就是拍馬屁也往往拍在蹄子上!好吧,那我就下去了。”
倪潇儒便坐下吃飯。他揭開蓋子,隻見香氣騰騰,舀來一嘗那味道極是鮮美。自己想喝湯,文麗真的就做二鍋湯來,就像預定好似的,那飯也正好,淺淺的一碗。她知道我的脾性,吃不完就要倒掉,所以就不多盛來。
飯畢後他立馬将碗洗了,不然真會擱到那一日都不曉得呢!隻稍稍的休息一會後便開始繼續整理醫案古方。以前讀《論語》時,當看到“時不我待。”這句話時也并無什麼别樣的感受,隻知孔子當時仕途受挫,理念遭拒,結束列國之行後身心疲憊的回到家鄉。他一邊創辦私學,一邊潛心著書,“發憤忘食,樂以忘憂,不知老之将至。”可一晃已年近古稀,他在感慨時間不等人啊!現在才真正體會出這句話的意味,有一種強烈的緊迫感在撞擊着他、在擠壓着他。是啊,留下的時間不多了呀,而能這樣做事的時間還要少許多喲!每晚他都想着明天早一點起床,可是鬧鈴起的時候直感到天旋地轉,神智模糊,眼皮沉重得就像秤砣,此時即便再大的決心都無法戰勝那困倦。他摸索着按下鬧鈴,手還未縮回來人卻已睡去。後來他幹脆就不用鬧鈴,因而醒來多半已是近中午的時候。他直恨自己空有決心而實無毅力,居然把如此珍貴的時間斷送在睡夢中,但是他似乎忘記自己都是午夜後才睡的。有幾次當鬧鈴響起時,他也曾掙紮着起床,雖勉強支撐,但一整天都恍恍惚惚的不知道做什麼好。其實這時候起來精神要好許多,做事效率反倒高些。
事情在一樣一樣的做,心願在一樁一樁的了。冬潔的病治好了,文麗爸爸的墓地去憑吊過了,她媽媽哪兒也已去當面賠罪。現在他心裡隻一心想着快些把資料整理出來,對自己所親手治療的那些疑難病例,他描述得十分細緻詳盡,包括錯誤的診斷和錯誤的治療方式,無一遺漏。眼下手頭正在整理吳奶奶送給自己的那些醫案古方。不愧為科班出生,具有紮實的中醫藥理論功底,又有多年行醫的積累,能參透古方的主治病症,不然要想做好這件事情恐是有心無力,勉為其難。他先梳理一遍,然後揀選其中認為最有借鑒價值,療效相對可以評估的部分才加以整理,不然那時間根本不夠。這部分事差不多已接近尾聲,他打算趁春節假期把它收工,然後着手爺爺留下的那筆遺産。這事難度極高,要參透之中奧秘,汲取之中精髓絕非易事。因為是借鑒而非照搬,僅僅能治好一例那是沒有多少價值可言的,要盡可能讓它産生類似于西醫中那種廣譜的作用,相同的病,不相同的個體基本都有療效,那才好。幸而他在這些年裡一直都在不停的研磨着,思考着,不少已運用在日常診療中,隻是之中有些療效尚無确定把握。這種嘗試式的實踐對研究這些古方益處極大,有那種似乎已被引見入門的感覺。在治療冬潔的病時,雖然自己琢磨的藥方沒有顯效,但康複的方法就是從爺爺的醫案中借鑒而來。現在看來前期的所有努力就像是在作準備,為最終治愈打下了良好的基礎。他現在隻擔心時間不夠,怕做不完,因為整天隻覺疲乏困倦沒力氣,肚脹腹疼拉肚子又常常緊随而來,有時還伴有一陣陣的絞疼,他不得不趴在床上,用枕頭頂在腹下,這樣才好受一些,幸而這種劇痛持續的時不長。雖按時服藥,但似乎并沒有什麼療效。他現在也不去多想這些,隻管做事,這才是最要緊的。那藥還得吃,就是能延上個十天半月的也好,對自己來說無疑是種恩賜。
次日起床後,他無意中瞟了一眼日曆,哦喲!再過一周便是除夕。心想那藥快服完了,看來今天非得去王老師醫院處方配藥不可,這一回幹脆在醫院把藥煎好了。這大過年的帶什麼不可以?偏帶一大包藥回去熬,弄得家裡滿是藥味,爸媽肯定要擔心。他突然想到,林之韻哪兒也應該去一趟。她搬新居自己沒去,她的店開業自己沒去,邀我吃飯幾次都沒去,就連送盆花送個小禮品都沒有,她還想讓我幫着留意一些業務方面的事,這事一則自己沒有這方面的人脈資源,二則确實早被自己忘得一幹二淨,她肯定生我的氣了,現在就連自己想起這些事情都覺過意不去,那時隻一心想着冬潔的病,沒心思旁顧,也解釋不得。這次去隻有多向她賠些不是,同時也很想看看瑞元。還想和林之韻商量一下,能否帶瑞元回去過年,因為這是爸媽最開心的事,不過她肯不肯還是個未知數。隻是這樣一圈下來恐怕一天又得泡湯了,他真有點舍不得,可再一想,這些又都非做不可的呀!他草草梳洗完,又去吃過不上不下的中飯後便往醫院去,又順路到銀行取了錢。
王醫生見了他後說:“看上去氣色倒還好,感覺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