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間不知是尼古丁的作用還是僅僅隻是因為緊張情緒作祟,江珩的心跳得很快,就像要沖破這具軀體的桎梏,沖破周遭所有的鐵鎖陰霾,直飛向不見盡頭的天邊去。
等待信号發出的那一秒或是兩秒鐘裡,幾乎算得上是江珩這輩子最漫長的時間。
他不知道自己期待的是一種什麼結果,但在屏幕上的字從“正在撥号”變成“對方已振鈴”的那一瞬間,江珩也不能堅定地說出,自己這麼長時間就是在等待這一刻。
他手抖得拿不住煙蒂,将手機放到耳邊的那一刻,它輕飄飄地在空中打了幾個旋,墜到那密密麻麻的電線織成的網下不見了蹤影。
江珩強迫自己不去關注耳邊的嘟嘟聲,他的心跟着那節煙蒂從高空中飄落,逐漸落回他的胸腔,然後在消失的那一刻,幻聽一般響起震耳欲聾的落地聲。
等那陣耳鳴過去,江珩才發現不是幻聽,電話被接通了,對面傳來江母艱澀的聲音:“小珩……”
江珩感覺全身的血液直沖上頭頂,漲得他大腦發暈,過了好幾秒鐘也沒能發出任何指令。
直到電話那邊又試探着傳來一聲問詢:“……小珩,是小珩嗎?”
江珩急急地張口,生怕回答得晚一點,江母就會挂斷電話,他不知道這原本是一通一生都不會再接通的電話。
“……是,媽,是我。”
江母擔憂的聲音傳來,好像他們之間從來沒有過任何罅隙:“小珩啊,是不是最近生病了?聽你的聲音怎麼這麼啞?”
江珩這才發現自己的喉嚨被什麼堵住了似的,出口的聲音像是在沙地裡滾了一圈,嘶啞難聽。
他清了清嗓子,眼中似有熱意:“沒,媽。我挺好的,沒生病。”
“那就好,那就好。”
江母有些不知該說些什麼了,信号兩端陷入了沉默。
“媽,你們不是換了号碼嗎?怎麼還在用着?”江珩又沉默了一下才繼續開口,“……最近還有收到騷擾電話嗎?”
江母嗫嚅着,那邊有一些模模糊糊的聲音傳來,很快消弭了。
江珩才意識到,他弟也在家,江母方才是捂住了收聲筒。
不待他多想,江母溫柔和藹的聲音再次響起:“是換了新的号碼,但是這個号裡也存着不少電話呢,就沒丢。最近,最近沒收到什麼了,我平時也不看那些,都是放在一邊的。”
江珩怎麼會不知道江母是在說謊,那些親戚早就斷了聯系,她想留下的、不想丢掉的,隻是江珩而已。
隻是丈夫因為上門鬧事的粉絲而死,小兒子決然地要帶她離開,她又怎麼能辜負他的一片心意?
江珩比誰都清楚那些偏激的粉絲會做出什麼事來,連他現在住的地方都還時不時地被貼上一些咒罵的話,他們又怎麼會放過他的家人呢?
如果不是每一個電話都抱着希望接起,每一條短信都期待着打開來看看,江母又怎麼會這麼快就接通自己的電話?
她分明一直在等着他,等着這個曾經讓他們驕傲,又給這個家庭帶來難以承受的災難的大兒子打來電話。
隻是他以為母親再不會想見到自己,所以一直沒有再聯系她。
殊不知可能母親也在擔心着,他們抛下他而去,他有沒有怪他們。
江珩突然深切地感謝潮生當初闖進他的世界,将他救了下來,不然一直等待着兒子打來電話的女人等到的卻是兒子的死訊,江珩不敢想。
他突然說:“謝謝媽。我對不起你們。”
江母好幾秒鐘沒有說話,但江珩聽到了隐隐約約傳來的抽咽聲。
他等待着她調整情緒,過了一分鐘後,電話那邊才再次傳來江母的聲音。
“……你打電話來是有什麼話想和媽媽說嗎?”
知子莫若母。即使他們已經很長時間不敢再上網,也沒有江珩的消息,但江母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江珩的未盡之意。
“嗯。我想問問您,我現在的生活也還過得去,也已經慢慢走上正軌了。但如果我有辦法抓出一些壞人……也能洗清我之前的污蔑,可我無法保證不會再次連累你們,您覺得我應該去做嗎?無論您給出什麼樣的答案都是我自己的選擇,您不用有負擔。”
本來江珩想着,如果江母已經換了号碼,進入了新的生活,自己無法做到不再次打擾他們,或許應該就此沉寂不再管之前的事情。
但現在電話接通,江珩覺得自己應該問問江母的意見。
江母躊躇着一字一句說道:“那抓壞人,應該也可以救人吧?”
江珩沉沉地“嗯”了一聲。
江母一直不是個太有主見的女人,在家裡一直是江父拿主意,她用自己的柔軟粘合着這個家庭裡各有強勢的三個男人。
但江父陡然去世,她頓時沒了主心骨,隻能跟着小兒子遠離風暴。此時大兒子問她,她卻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抉擇才是最好的。
“嗯……我覺得,既然是為了救人的話,那應該去做吧。畢竟他們有家庭,家人也會傷心的。但是這件事情危險嗎?你能不能保證自己的安全呢?”
江母絮絮叨叨的話語,卻是江珩許久未曾再感受到過的愛意。
她沒想着自己是不是會再次陷入之前那場風暴中,隻是擔心着那些素未謀面的人,擔心着他。
江母突然喊了一聲“小瑜”,随即聲音逐漸變小,應該是電話被别人拿走了。
江珩沉默地等待着,直到那個曾經最崇拜自己的弟弟的聲音傳來。
“我跟你說過不要再聯系我們了的,媽媽守着這個舊電話卡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随她了,你還真敢打電話回來。你不要把自己的問題丢給她來決定,免得最後還要埋怨他人替你選錯了路!”
“我今天會把這個号碼銷号,你想做什麼都是你自己的事情!”
江母在那邊叫着小瑜,讓他把電話還給自己,但最終也沒能再和江珩說上話。
在江瑜說完之後,電話就被挂斷了。
江珩心裡并不生氣,他知道江瑜最是嘴硬心軟,他明明知道江母一直在等,卻放任了她,甚至直到現在才打斷了他們的通話,可能一直都在旁邊聽着。
他嘴上說着不要把問題丢給别人,要注銷号碼不再聯系,其實又何嘗不是對他的支持?
江瑜用自己的方法告訴他,你想做什麼就去做啊,我們會自己保護好自己的。
其實他從來沒有相信過網上那些是是非非,他隻是必須要站出來保護母親,要成為母親新的支柱而已。
隻要他們兩兄弟一直沒有和好,那江母便要一直想辦法緩和他們之間的關系,直到她徹底從那場天降橫禍中走出來。
江珩感覺心裡有什麼東西徹底放下了,整個人輕飄飄的。
這狹小的老街,密布的電網無法束縛住他,他的人生不應該結束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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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珩:大家好久不見,我是江珩。我要自首,前段時間的謠言并非無稽之談,我的确參加了多人派對,下面的視頻中我将詳細闡述自己的犯|罪事實,為将功贖罪我實名舉報參會人員如下,并會将所有證據悉數提交給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