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屋門,入眼的便是魁娘娘的描彩瓷像。
她走過去站在神像前,居高臨下掃視神像後冷笑一聲,伸手捏起瓷像收緊手指,“砰”一聲瓷像碎為了齑粉。
兩個屋子走了一趟沒發現異常後,她直接拆了魁娘娘的木質神龛,将一塊木闆寫上了自己的法名。
一陣悲苦寒意迅速席卷了整個布坊。
靈位之中湧出了一股地府寂寥之意,屋渡厄嘴唇微啟,傳了條靈信過去,很快四名鬼使便擡着一套寬大的桌椅從靈位的黑色境端中走了出來。
“搬到院子裡。”屋渡厄一指老槐樹,“放在樹下。”
于是祖極就看到房屋中出來了一串熱鬧而有序的隊伍,将一套桌椅、筆墨紙硯、各類書卷擡到了祖萬殺面前。
今晚比村民祭祀魁娘娘更加魔幻的一幕出現了。
他站起來,帶着無法接受的茫然問:“鬼王大人,您這是要做什麼?”
“你都稱鬼王了,本王自然是日理萬機勤于辦公。”
她非常理所當然地入座,開始翻閱書卷和高高的一摞黑皮折子,執筆忽停,擡頭看向目瞪口呆的祖極,紅色眼眸一點空着的硯盒。
“過來研磨。不白使喚你,給你加兩年陰德。”
這真是……這真是一個無法拒絕的條件!
祖極一拱手,毅然道:“鬼王大氣,小的這就伺候。”
于是,二人一人研磨伺候,一人批起了文書,陰森院落中出現了難得的溫馨氛圍。
而且祖極注意到,屋渡厄每處理文書告一段落,就會擡頭看一看吊在樹上的祖萬殺,然後露出溫暖愉悅的笑容,繼續埋頭苦幹。
顯然是把他祖宗當成某種造景了。
一晚上堆積的文書處理差不多後,屋渡厄又把一名高階鬼使招呼了上來,将剛寫完的一小摞朱批文令一張張發了下去。
一張一令,聲音神色皆是嚴肅端莊,隐含着某種怒氣,令鬼使不敢多言,一一迅速接辦:
“這份文書拿好,你帶着回幽都内幫我找三個魂魄。男子胡布仁,其母趙桂,其父早亡,但有不教之過,也一同找出來審辦。”
屋渡厄考慮了各種情況,“如果沒有過判官堂就先扣押三年,等我回去處理,如果已經打入了餓鬼道,留好經辦記錄,我回去查閱再審一次,轉世再追究。如果判罰較輕僅入了畜生道,經辦者并罰。”
“這份文書,一文四份——窈窕鄉村民的所有人的轉生記錄,一個不落,追溯到四方鬼主手中,如果出現投胎狀況,全部攔截下來,空出來的換其他靈魂投。”
那鬼使聞言,有些為難,低聲解釋道:“王上,現在世道不好,靈魂大多福德不夠,夠的早就投完了,哪怕是即将投胎的靈魂,也有些罪孽尚沒還完……”
“那就投個次些的胎,比如這家夫妻或祖上為人不好,欠了陰德,讓彼此拖累一世,互相抵消,死後不再或減少追究的報應。”
“是。”
“還有,這件事幹系比較多,涉及比較廣,你轉告屋青青——不要聲張,也不要把這件事計入幽都城的紀年經辦記錄中,摁住了,回頭調查清楚因果關系再書寫。”
回頭再寫,其實就是委婉的另做考慮了,畢竟屋渡厄這次來就是為了把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鬼差在地府多年,做事很懂其中周折,連連點頭。
又是一道文書,鬼使剛要結果,屋渡厄卻沒松手,它擡頭一看,屋渡厄臉色鮮少的陰沉至極,幾乎是咬着牙說了:“把東方鬼主‘笑迎面’找來,半個時辰内必須到,這件事是他疏于巡查導緻的,我要讓他當場看着這些屍體說話。”
“是!”鬼使重重點頭。
屋渡厄低頭沾墨,又補充一句:“一同把其他三方鬼主也叫來,正好我抽查一下他們的《萬界飛升管理條例》和《三生輪回因果報制衡術》背的如何了——我記得上次抽查的時候,北方的‘現世報’夫人連名字都沒念對,還和我說書丢了,你随同給她送過去五本,讓她都丢幹淨之前争取做到倒背如流。”
鬼使也應了,心想還好自己就是個跑腿的。
他拿着一堆文書要走,忽然想到西方鬼主去年因為工作積壓,精神崩潰私自投胎了。
又悄悄轉回身,試探問道:“西方鬼主前年私自投胎了,要不要找索魂使把他找回來?”
屋渡厄心累地擺了擺手,道:“不找了,他投了個豬胎,過兩年就上桌了,到時候地府見面再談,我記得西方鬼主今天年初找到了一個人選,怎麼,不行嗎?”
鬼使道:“是位高境女修士,飛升過天譴雷劫的時候最後一道沒防住被劈死的。現在天界人手短缺,聽說無象大殿上讨論要不要破例讓她飛升,但元初派比較保守,不肯同意破例,現在靈魂歸屬權是個問題。”
屋渡厄隻關心一個問題,“她人怎麼樣?”
鬼使按照自己調查的背景一五一十評價道:“很不錯,心性非常正直,而且對善惡分辨有很重的執念,可以說是個非黑即白、不願意妥協的犟種 。”
屋渡厄聽了很滿意,勾唇一笑,“現在就缺這種犟種,各個都像笑迎面一樣胡亂平賬,地府就幹不下去了。”
“你把女修士調來吧,今天就上任西方鬼主一職,天界那邊我和法士娘娘私下談。”
鬼使臨走前,又被屋渡厄問了句:“她怎麼稱呼?”
鬼使經驗老道,禀道:“生前的名字就不用了吧,您賞一個新的即可。”
說是賞個名字,哪有這麼簡單,一方鬼主是緊貼鬼王的位置,每一位都至關重要。
屋渡厄思索片刻,手中喚出一串紅絲線穿着的金鈴铛,鈴铛僅有櫻桃大小,但精緻非常,鈴壁上纂刻着密密麻麻的無上梵文,她最後看了一眼,眨眼間摸消了眸中的低落,交給了鬼使:
“這是我用來安魂鎮魄的梵音玲,原本也是法士娘娘賜的,你拿去給她,以後就叫善惡玲吧——即刻上任,一同來見。”
帶着這一堆文書法器,鬼使回了地府。
見了陰間世面的祖極已經被面前這位鬼王的辦事效率驚詫住了,這一會功夫這位找出事件元兇到追溯靈魂六道轉生,定了新鬼主上任,還順便安排了一場背書考察。
他現在終于理解,為什麼同樣苦守泥犁山的屋絡奈隻能是一位恭謹有佳的小輩了。
當院落重新回歸三個人的安靜後,屋渡厄又翻開了往生薄,開始追查“賤丫頭”“蘇孝女”等相關的受害女子生平結果。
越是翻看,屋渡厄頭埋得越低,直到感覺什麼重量将她的脊背壓得微微彎曲了,不得不擡手支着額頭艱難閱讀。
卻聽到面前老槐樹上的祖萬殺忽然開口說話了。
她聲淚俱下,聲音十分痛苦地吐出了一個字:“娘——”
二人擡頭看去,然而,得知祖萬殺還活着的祖極滿臉喜色,屋渡厄的神情卻完全沉了下來。
她撂下筆,倚在椅背上仰頭盯着對方淚濕的臉頰。
祖萬殺的眉頭擰緊,似乎心中充斥了疑惑和痛苦。
屋渡厄紅眸中思緒悠長,語氣複雜帶着冷嘲,喃道:“你這個把人害得痛不欲生的混賬東西,也是個有娘親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