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的青石闆台階上囤了一圈一圈的明亮積水。
孟婳穿着陳媽一大早就擦的锃亮的小皮鞋,黑色的半身長裙,上面一件墨綠色金絲絨般質地的收袖旗袍,一頭烏發編成辮子墜在腦後,遠遠看去,好似這一片煙雨朦胧中一朵經風遇雨依舊高潔的白色山茶。
顧徑洲見到她過來了,臉上揚起淡淡的笑意,目光溫和的看着對面那人掂起裙擺小跑過來,撐着傘打開車門趕緊讓孟婳坐進去。
孟婳途徑車門的時候,垂首沖他道謝,臉頰邊的碎發被雨打濕了沾在耳邊,趁着她瓷白動人的面容,顯得更加嬌純欲滴了。
“孟小姐還沒用過早飯吧?我剛巧買了一些糕點,先墊墊肚子?。”顧徑洲回到駕駛位置,剛想把糕點遞過去,又聽到後座稀稀疏疏擦拭的聲音,修長的手握了握口袋裡的手帕,側眸看了一眼身後的女子,道:“先用這個擦擦吧。”
這是他的私人用品。
顧徑洲把副駕駛上的糕點連同手裡的帕子一塊遞過去。
孟婳聞言愣了愣,看到他手裡的糕點袋子和手帕,有些不好意思:“多謝。”
打開糕點袋子,孟婳看到裡面還熱乎的酥黃的栗子糕,有些差異:“這是什麼時候買的?怎麼還熱着?”
紙袋子上寫了三個紅色的大字,孟婳一眼就認出來那是雲貴樓最出名的手工糕點,之前在學校的時候,很多同學都推薦過,隻不過因為每天去買的人太多了,要排很久的隊,加上價錢又不便宜,她便從來沒有嘗過。
“剛買的,擔心你起來早來不及吃飯,便想着買些這個。”
顧徑洲打了車子的火,回過頭見她有些微愣的盯着手裡的油紙袋沒有動靜,無奈的笑笑,擡起手臂拿起她手裡的糕點,從紙袋裡面拿出來,用幹淨的帕子耐心的給她包好,遞給她:“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不用了……我剛剛吃過了。”
孟婳有些不好意思,雖然她也很想吃百年老字号的糕點,但是兩個人共處一處狹小的空間,他又這樣看着自己,她實在吃不下去。
可是……這栗子糕聽說十分好吃。
孟婳兩頰微紅,有些糾結。
顧徑洲見她眼神舍不得離開自己手裡的糕點,嘴上卻滿口推拒,心裡仿佛明白了什麼,又将手裡的栗子糕放入了油紙袋裡,道:“既然孟小姐吃過了,我也不喜歡甜食,那孟小姐就拿回去給同學吧。”
“這——”
孟婳從來到民國幾乎沒有吃過什麼零嘴,隻上次孟梨從戲班子裡帶回來了兩塊酥油芝麻桃酥分了她一塊,可是那桃酥又潮又碎,油膩的很,肯定是比不過老字号精心制作的糕點的。
她實在難以拒絕。
“便算作是我的謝禮吧,待會兒我還想讓孟小姐幫我一小忙。”
“什麼忙?”孟婳有些費解,昨日她明明聽他說是在車上問她一些問題。
當時她也不排斥他,就答應了。
顧徑洲見她沒有一口拒絕,便知道這事是有商量的餘地,心裡不僅泛起來幾分喜悅。
“我今天第一天在金華任職,準備了你們曆史課的教案,但是……我不知道是不是你們平日裡接觸的那般,又怕你們聽不習慣,所以想讓你把把關。”
這是顧徑洲昨夜想了許久才覺得不突兀的接觸機會,他也查了孟婳的課業,知道她的心思不在學習上,所以并沒有很為難她,找些學識上的難題。
“顧先生是教曆史的?”孟婳有些微微的詫異,她沒想到看着溫潤儒雅的顧徑洲竟然是文科的老師,之前他還以為他是教算數或者理學的呢。
畢竟他人瞧着很是理智随性,說話做事不像學校裡那些古闆嚴謹的老師。
實在是看不出來是教曆史課的。
“幫你們宋先生代一段時間的課。”顧徑洲無奈一笑,想起那個暴跳如雷不肯和自己換課的小老頭,隻覺得如果能換來和孟婳的相處,這一切又顯得那般值得了。
“宋先生好像許久沒來學校了。”孟婳近來去學校的次數很少,不過她印象裡,宋先生并不經常來教課,每回輪到曆史課,學生們總是稀稀疏疏的,不願意來的就回家去了,來到教室的,也隻是随意翻看幾本教材。
“他現下在忙出版社的事情,分心乏術,又被校長勒令了不準缺太多的課,便請了我過來幫忙。”顧徑洲在前面開着車,說起慌來面不改色。
“啊?那你以後難不成就是我們的曆史老師了?”
孟婳握緊了手裡的帕子,她實在是不敢想顧徑洲成了她老師的模樣。
雖然時下文人都有和女同學在一塊的喜好,可若是這樣的事情發生在她和顧徑洲身上,對她而言,卻是接受無能了。
“隻是代課,我過些時間還要離開。”
顧徑洲沒想到隻是接近孟婳的一個借口,竟然引得她有些介懷,心裡不免有些後悔。
看來,金華女子中學的事情,還是趕緊辭了好。
……
兩個人一路坐着趙家的小轎車來到了學校。
校門口零零散散有幾個藍衫黑裙的女學生抱着課本進去,孟婳從車子上下來,和顧徑洲一同走在路上,惹得周圍的人連連看了幾眼。
路上偶爾有同班的女同學,孟婳走在顧徑洲身側,落落大方的同她們打了招呼。
“我還以為你不會同我這樣的男老師走在一塊。”顧徑洲側過臉看着身邊清冷柔和的女孩,眼底帶了幾分柔情和不易察覺的欣賞。
時下女子雖然已經解開了封建束縛,但是也很少有人能如孟婳這般坦然不畏别人的打量的。
尤其是同一位男老師走在一起。
因為北城之前有位有名作家,為了娶自己的女學生抛棄了糟糠之妻,令大家覺得十分不齒,所以現在很多人都分外排斥這種關系。
他之前見孟家人的作态,還以為孟婳是柔弱的需要保護的溫室女子,如今沒想到卻是小瞧了。
雖然他喜歡她,但是在這樣的世态裡,他依舊認為,身為女子,不在乎别人的目光,要比溫室女子要好的多的多。
幸好孟婳不是。
他側目看了一眼身側面容冷靜的女子,心裡泛起一陣淺淡的漣漪。
其實從那日第一眼起,他對她的喜歡就是無法克制且沒有緣由的,無論是柔弱美麗的她,還是落落大方的她,就算她真是一朵與旁人無異溫室的花朵,在他心中也隻會覺得,這種柔弱給她增添一模獨特憐人的風情。
這種感覺很難描述,他不是個喜歡柔弱女子的人,卻又覺得這種設定若是放在孟婳身上,那他就多了一種壓倒一切的喜歡。
他不是個随意放任喜好和感情的人,但是卻對這種莫名的喜歡甘之如饴。
顧徑洲和孟婳并排走在學校的水池旁邊,繞過一片郁郁蔥蔥的竹林,竹林外一片淺粉淺藍色的繡球花五彩缤紛。
孟婳沒想到他會問這個,擡起頭看了他一眼,沒有聽明白他的意思。
“現下男女多有分别,你我又是半個師生的關系,你就不怕别人說閑話嗎?”
顧徑洲想聽聽她的想法。
“隻是走在一起罷了——要說起來,昨天我還相看了呢,同你們男子用了一張桌子吃飯,要按照之前的舊規矩,我豈不是早就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了?”
孟婳知道他的意思,不過她身為現代人,對這些沒有這個時代的人感官那麼強烈,也不想一竿子打死很多人,隻俏皮的沖他眨了眨眼,背着雙手走在前面,黑色的裙子飄過路邊被雨打濕後的淺紫色繡球花,仿佛雨中一隻活潑嬌俏的鳥兒,靈動美好。
顧徑洲沒料到她會這樣說,聞言低頭淺笑一聲,站在原地目光柔和,眼底含着若無似有的情愫,柔情看着前方在花叢裡玩鬧的女人,心蓦得一下軟成了一汪春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