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彎懸着一顆心緊盯着自己曾經工作的公司門口,看到小圓一個人從門口出來,身後沒有跟着她期盼的展甯。雖然已經預料到了,但心裡還是有沉重的失落感,一下萎靡了下去。
“我問了,展甯家裡有急事,請了一個周的假。”
看着面前如今今非昔比氣質大變的張玉彎,小圓剛開始一時都沒認出是她,更沒想到幾年不見的人今天會在公司門口看見。
而且她看到自己的時候還像是終于看到希望似的,很快的徑直走過來,面上浮着焦灼不安,臉色非常憔悴難看。語氣和目光中都帶着急切的祈求。
開口就是:“你能不能去人事辦公室幫我看看展甯來了嗎?”
她說出展甯請假一周的時候,能明顯看到張玉彎的萎靡,眼神裡帶着憂慮緩緩低下了頭,沒有說話。
“你……和展甯分手了?”,她看着張玉彎探究的問,其實心裡更好奇的是這兩人能在一起那麼久。
張玉彎擡頭看了小圓一眼,微微搖頭。“她家裡知道我們的事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和這個曾經就不熟,還暗戀過展甯的人說這個。
小圓睜大了眼睛,“你們沒出櫃???”
張玉彎搖頭的時候隻覺得頭好重,這兩天沒怎麼吃東西,也沒睡好,她有些沒力氣。
小圓對展甯的喜歡和對張玉彎的厭惡早就随着時間被抹平了,雖然很驚訝她們居然在一起那麼久了還沒出櫃,但現在看張玉彎這副樣子覺得還挺可憐的。
“那她估計是被家裡關家裡,手機被沒收了吧。我大學出櫃的時候也這樣。不用擔心,慢慢父母就接受了。”
她心裡真實的想法是:是慢慢接受了,可也慢慢對你失望了。
“謝謝。”,張玉彎點點頭,轉身離開了。
走在路上再次撥通了展甯的電話,耳邊還是那句“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候再撥……”
這是她們關系敗露的第四天,也是她和展甯失聯的第三天。
她本來不相信一個30歲的人了,還會像初中生一樣做錯了事被家長沒收手機,關在家裡不讓出門,不讓與外界聯系。
可那天從小在家人寵愛下長大的展甯在說出自己性向後被她媽狠狠扇了兩個耳光,還說了如果她繼續和她在一起就和全家斷絕關系,或是殺了全部人那樣的話。她相信了這個可能性。
得到越多就要承受越多,一個突然被颠覆認知,破壞理想結構的家庭會在這種時候發生什麼她不知道。
隻是幾天聯系不上展甯她意識到了事情不可能就這麼輕推慢搖的過去,然後她們又可以好好在一起。
她擔心,焦慮,可除了如此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她想知道情況,想知道一直顧慮不敢輕易出櫃的展甯現在在面臨什麼。
她是想去她家找她的,可那天扇到她或是想要扇到她臉上的巴掌都表明她的出現隻會讓場面變得更糟糕。
她沒設想過她和展甯的關系會以這樣的方式被她家裡人知道,那麼的猝不及防。
幾年前就發生過她們關系被撞破的事情,可現在和那時候不一樣,展甯二姐犀利的質問下是溫和的,而展甯媽和大姐看過來的眼神是那麼的憎惡,又恨透了她。
她知道,她和展甯的關系可能真的走到了一個點,一個她知道卻想方設法繞開,逃避的點。
她覺得自己不是逃避,而是在避免難堪的場面,就像那天……
可無論她怎麼計劃,怎麼避免事情都發生了,還以那樣的方式。
現在要怎麼辦呢……
她呆站在斑馬線邊,望着倒數的綠燈怔怔發呆。
空蕩蕩的腦子裡突然一念頭:紅燈停綠燈行,現在綠燈的時間不夠她走過去了。
……
對于在外漂泊的人來說,在一個城市,沒有房子就沒有歸屬感,去哪裡都差不多。
張玉彎在越城也沒有房子,但是她在越城一直有個家。舉目無親的城市因為有展甯在而有了歸屬感,有了對越城的眷戀和一次次想要回來的渴望。
出了電梯左轉,消防門背後就是她和展甯的家。
但是現在消防門處狼藉一片!
角落裡扔垃圾似的堆着四季的衣服,有她的,也有展甯的。
十多個相框稀碎的躺在地上,周邊散落着更多的照片,上面依稀能看到踩踏的淩亂腳印。
那張她和展甯擁吻的相框旁邊是一個斷裂的展甯的玩偶頭,玩偶的另一部分是她,但是現在找不到在哪裡了。
垃圾袋裡碎掉的透明玻璃的花紋那麼熟悉……
她想起來了,那是她和展甯還沒在一起時一個七夕,展甯嫌棄她用礦泉水瓶插她送的花,帶她去買的那個水晶花瓶。
全是她家裡的東西……
而現在,家門半開着,門口蹲着一個戴着鴨舌帽,穿着工裝的男人。正在聚精會神的在門上鼓弄,身旁放着一個工具袋和一把換下來的門鎖。
張玉彎站在消防門口呆呆的看着,她知道發生了什麼,卻沒辦法像主人一般大聲呵斥“你幹嘛呢!憑什麼拆我家門鎖!”
門裡傳來聲音。
“靓女,呢啲系咪都唔好呀。(美女,這些是不是也不要了?)”
“唔好全部唔好了,一陣嗰個舒發同床你哋揾人嚟搬走。(全都不要了,一會沙發和床你們也讓人來搬走。)”
張玉彎呆滞的眼神有了亮光,那是展甯大姐的聲音!
但想到什麼,神色很快晦暗下去,還透露着有些恐慌。
在張玉彎思索自己是不是要躲避一下的時候,裝門鎖的師傅站了起來,門被推開,一堆四件套啪一聲被扔到了她的腳邊。
換鎖的師傅和一個戴着‘清理生活’圍裙的中年大姨都看到了她,兩人同時向她看來,眼神裡帶些尴尬,更多的是探究和好奇。
沒有人問她是誰。
因為這一地的照片已經說明了她是誰。
那大姨看着她張了張嘴,還是沒有說話,遲疑了一下,轉身就返回了房子。
換鎖的師傅看了看她也跟着進去了。
很快,急促的高跟鞋錐着地面的聲音由遠及近,展甯大姐展月站在了門口。
展月冷眼睥睨的看着眼前還是那副乖巧沒什麼壞心思似的張玉彎,想到家裡這幾天被鬧翻天的場景,她真的很難控制想再上去給這個女孩子兩巴掌。
張玉彎不敢看她的眼睛,可就算不看她也感受到了她看自己時嫌惡如瞥穢物般的眼神。
“姐……”,張玉彎還是輕輕的叫了一聲,她以前就是這麼叫的。
展月面色鐵青,隻覺得這聲姐很惡心。“臉皮挺厚,三天了還沒有搬走,你有什麼臉住這裡?”
張玉彎哽了一下,她沒有臉紅,隻是身體有些發軟,有些不知道說什麼。
展月别了她一眼,隻怕自己再和她說下去,會忍不住當着房子裡那麼多人的面罵她。于是深吸了一口氣。“這些垃圾,是你的你就撿走。不要就現在離開,以後這裡不要再來了,我家也永遠不歡迎你。”
這句話仿佛是在張玉彎心裡劃了一條分割線,當這些物品被丢出來的時候這個地方對她來說就完全變了,陌生非常,不再是她的家。
明明早上她才從這裡出門,現在卻沒有勇氣和資格再踏入。
看到展月要轉身進門,張玉彎趕忙開口叫住她。“姐!”
展月回頭,看過來時目光如刀。張玉彎在心頭瑟縮了一下,知道她是不想聽到自己這麼叫她。其實她自己也覺得這聲姐挺諷刺的。
她遲疑了一下,帶着祈求的目光問道:“展甯……現在怎麼樣了?”
可笑的是這麼多天了這仿佛是她現在唯一可以打聽到展甯情況的機會。
展甯怎麼樣了……
展月腦海裡隻有這幾天回蕩在家裡的呼喝聲,勸告聲,吵罵聲,哭泣聲,東西碎裂聲,鄰居上門的投訴聲,太多太多……
到最後什麼聲音都沒有了,隻剩下一家人守着如屍體般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不再說話的妹妹。
所以展甯怎麼樣了?
展月顫抖着,死死的盯着張玉彎,終于扼制不住,咬着牙恨恨的大聲罵道:“她怎麼樣不關你的事!以後不要再和她聯系了,不然我把你是同性戀,還勾引我妹妹的事情好好和沒有教育好你的父母說說,你工作的圈子裡我也會讓所有人知道你是什麼貨色!”
門砰一聲被甩上,但因為門鎖沒換好又彈了回來。
張玉彎呆呆的看着,她想追上去問清楚,可卻挪不動腳步。直到換鎖的師傅出來,古怪的看了她一眼後她才找回神志。
她退後一步,看着地方上被人踐踏的她們的回憶。呼出一口氣慢慢蹲下一張一張的撿了起來。吹掉了上面的灰,可怎麼也擦不掉上面被弄髒的痕迹。
那一堆衣服裡她拿了幾件平時展甯最喜歡穿的和幾件自己穿着展甯誇很漂亮的。
她想全都帶走,卻沒有能力。
麻木的坐電梯,出單元樓,走着走着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無處可去。
太陽照得她睜不開眼,擡頭看看刺得眼睛有些痛。她低下頭抹了抹眼睛,有些水漬糊在手指上。
她走不動了,就在小區活動中心的健身器材上坐了下來。
屁股下有些生鏽脫漆的圓盤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懷裡的衣服還有展甯的味道,她彎腰把頭埋了進去,深深的吸了一口,手臂慢慢收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