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的……”氣管裡總覺得有異物,咳了一會兒,喉嚨終于被釋放,她對宋汝然的異想天開第一反應便是反駁。
對面人換了隻手繼續撐臉,不知有意無意,偏偏這時代瀾垂眸揀菜,沒能第一時間窺探反應。
“可我剛剛看何子遊這家夥接住你,還真是怪有那種感覺的。”
筷子戳在最後一根青菜上,不留痕迹地頓過:“什麼叫有感覺?”
“就是……”
宋汝然側頭思索,代瀾原以為她還是調侃,可注意幾秒,卻沒從她臉上捕捉到任何戲谑。
像是輕飄飄地闡述一份瑣碎日常,單憑關鍵字句提醒就能讓回憶倒帶重播。
“你從地上起來,撿傘,撐傘,幫他站起來……”
面前人一字一句輔以點頭加重語氣,于是她突然被拽入一小時前的場景,那陣大雨裡的後續。
早已顧不上泥濘。
代瀾被在男人雙手緊緊鎖在懷中,分不清是因為那句聽上去有些破格的話,還是因為倒在完全意想不到之人的懷中。
心跳過快,一時反應斷線。
直至額心清晰感受到那滴自何子遊眼睫滑落的雨珠,她才如夢初醒。
“……對不起!對不起!”
代瀾念着密密麻麻的道歉,右手松開他的後衣,她甚至能感受到指尖無措地發顫,試圖自己站起卻因為被摟住而不敢輕舉妄動。
完了……他的腿肯定要破皮,膝蓋不知道有沒有事……死定了,是我讓他受傷了,怎麼辦!
後悔,困窘,狼狽……幾乎所有難堪的詞都彙聚在她心裡,衍生一波又一波的浪潮席卷。
心髒被沉重的愧疚壓抑着,唯有冬夜裡冰冷的雨提醒她保持清醒。
懷抱緩緩松開,他們貼得近,男人的呼吸節奏成了交換情緒的敏感環節。
而對方似乎也回神,在彼此落入無端暧昧還是尴尬之前托住她後背,作勢要扶她起身。
她清楚感受到背脊上的手臂力量很足,在尚未意識到何為安全感時便借力起身。
等代瀾站穩匆匆回頭一瞥才發現他的嘴唇微動,似乎輕聲說着什麼。
分明大雨摧殘他,可溫柔卻不消減半分而更加屹立,然而話語和安慰淺笑卻被雨淹沒,不曾轉交給所聽之人的心房。
可她來不及追問,也顧不得被安慰,慌亂顯然占據上風,連自己也不懂,為何隻能機械似的重複“對不起!對不起!”這幾個字。
摔倒和站起身不過數秒,然而腦子和着泥漿一團糟,時間在瓢潑大雨中被無限延長,感官被無盡放大,似乎要将她的魂丢在那條巷子裡。
也因此她回到敬老院後依舊心不在焉,無法舍棄閉眼後那人僅以一臂挽住她腰的緊迫感。
他們不熟,意外來臨得卻過分熟絡。
就好像從前。
“車頭燈照着你倆,在雨裡渾身發光。”
宋汝然的描述還在繼續。
“我喊你的時候,你猛地擡頭,眼神真的好決絕……”
“就好像未來蒼白,這條巷子在你眼裡這是一條看不到盡頭的路。”
“隻有你們并肩同行。”
……
她的路嗎?
自從和宋汝然聊過,代瀾似乎總會忍不住回想起她所描述的自己。
被雨浸濕太久,手上傷疤發癢。
結束節目組後采,她獨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護掌索性解開,讓傷口透透氣。
不論是清冷還是倔強,好像都與她無關才是。
代瀾奮力搖搖頭,企圖将腦袋裡麻木的部分沖破,哪怕一些也好。
可偏偏不遂人願。
不過也不礙事,她早就習慣了。
今夜大概不會再下雨了。
擡頭,遠處群山霧氣吹散,月亮高懸,浮雲淺淡,敬老院的排水管裡還能聽見樓頂疏通後的下水聲。
待會兒還是去宿舍找一下何子遊,看看他的傷究竟怎麼樣了吧……她暗自計劃,正要掏出手機給人發信息。
“……膝蓋破了一大片,你演唱會好幾件衣服都要重做了大哥……”
腳步停頓,前面是醫務室,有人在談事?
代瀾下意識就要回頭繞路,免得經過時攪亂對方談話氛圍,也生怕聽見什麼不該聽的事。
“幹嘛為了别人讓自己受傷啊,至于嗎?”
她忽然就走不動道了。
手機熄屏,代瀾徹底隐藏在黑暗裡。
“……至于。”
“她又不是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