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樓看上去像沒什麼人住的樣子,一過拐角,樓下那些喧嘩聲就聽不見了,四層仿佛與世隔絕一般。
走了一陣,蘇心暮忽然停下,擡頭看了看身邊的廂房,道:“這裡好像有些眼熟。”
蒙雲停了下來,順着蘇心暮看的方向看去,那是一間門口插着号牌的房間,顯示有人下榻,而其他房間門口什麼也沒有,這一層隻有這一間有人住。
蘇心暮默默走到房間門口,蓦地轉過身來說:“這間房,似乎與樓下那間很像。”
蒙雲忐忑道:“你說的是剛才李家人住的那間?”
二人都不說話了。
怪事見多了是這樣的,所謂見怪不怪了。
蒙雲伸手推開了房門,客房裡一個人也沒有,正對着房門的窗戶大開,桌上有一張泛黃的紙,他們走進屋去,蘇心暮早蒙雲一步看見了紙上歪七扭八地寫着一個名字:李笠。
蘇心暮拿起紙一看,隻見那是一張押據,寫明了一個叫李笠的人将數十餘畝祖産和五處宅院,以及江南幾家布莊的生意抵押給錢莊,借貸百萬金。
落款是李笠的字迹,上有一個鮮紅的掌印。
蘇心暮拿着押據翻來覆去的看,也沒看出這張押據跟李休有什麼關系。
“剛才李炀說他們一家是來還債的,可這押條上也沒有李休的名字,這其中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蘇心暮喃喃自語,身邊的蒙雲卻突然出聲。
“李休欺瞞族人,騙李笠借貸投資棉田生意,實則批下的都是千裡之外的弱田貧土,導緻李笠顆粒無收,借貸難還,最終投海自盡。”
“你怎麼知道的?這上面寫了?”
蘇心暮剛轉頭去看蒙雲,身邊卻空無一人,蒙雲從他剛才站着的地方消失了。
蘇心暮還來不及詫異,忽然有一雙手從背後搭上了她的肩膀。
蘇心暮剛想轉身,一個幽幽的女聲在一側響起。
“這時候動,這張押條就灰飛煙滅了。”
蘇心暮僵住了,拿着押條的手顫抖起來,而那雙手卻順着她的雙肩一點點地向上攀附,最終停在了她的脖頸上。
那雙手冰冷無比,宛如寒鐵般堅硬,手指慢慢蓄力,從她身後握住了她的脖子。
她說不出話,心髒瘋狂地跳,卻什麼辦法也想不出來。
蘇心暮想轉身,腦海裡卻回蕩着那個詭異的聲音,她不敢就這樣動彈。
那個聲音又低低地笑了起來,就在此時,身後忽然傳來一陣凄厲的嚎叫,仿佛那雙手的主人被什麼東西擊中了一樣,傳來一聲鈍響。
那雙手上的力道忽然卸下,蘇心暮眼前掠過一抹黑影,随後便是一陣煙火碎屑在她面前緩緩飄落,像是燃燒的紙錢被風吹到了她的面前一樣。
蘇心暮本能地想轉身,可是她動不了了,身後傳來什麼東西慌忙逃離的聲音,還有沉重的腳步聲,那聲音很奇怪,仿佛一個受了重傷的人在地上拖着一條腿走路。
可是接下來的一幕,讓蘇心暮差點叫出聲來,房間一側的立櫃開了,一個臼人從裡面爬了出來,那臼人渾身漆黑,仿佛一具幹屍,它在地面上一邊匍匐一邊嗅探,最後将注意力定在了蘇心暮的手上。
此時她還不能動,就這樣保持着捧着押條的動作,任憑那個臼人步步逼近,可臼人似乎對她并不感興趣,臼人緩慢地爬到蘇心暮面前,随即做出一個跪立的姿勢,像狗一樣輕輕從蘇心暮的手中叼走了那張押條,随後又爬行着離開了房間。
就在臼人離開的一瞬間,蘇心暮能動了。
蘇心暮癱倒在地,她沒有暈過去,意識也是清醒了,也沒有不适,她的身後,原本寂靜的樓層忽然又喧鬧了起來,跟通明舫上的情況一模一樣。
蘇心暮費了半天的力才從地上站起身,她的身體還在抖。
走出門外,蒙雲和臼人早已沒了蹤影。蘇心暮也放棄了喊蒙雲的打算,她不知道自己是進了哪一層幻境,也不知道這層幻境中是否有蒙雲和阿纓。
幸而她還沒忘記要做的事,要去找李家人,李炀,還有一直沒有露面的客棧主人。
在蘇心暮走出客房的時候,她的眼前仿佛還有那黑色的紙灰在飄落,于是她在心裡默念了一句。
現在隻有我一個人了,你難道還不露面嗎?
蘇心暮獨自走下了樓梯,到了一樓。
客棧大堂仍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般熱鬧,酒客仆役來來往往,三兩行商坐在大堂雅座内宴飲賭錢。另一側的客座上有打扮得宛如神仙妃子一般的歌兒舞女在輕歌曼舞,絲竹管弦之聲處處可聞。
兩個打鬧着的孩童從她身邊跑過去,争着要去看今晚在天台上上演的傀儡戲。
即使幻境變幻莫測,傀儡戲還是照演不誤。
蘇心暮獨自一人坐在一邊喝茶休息,将牡丹花餅一點點掰碎扔進面前的茶盞裡,略微吃些東西算作補給。
蘇心暮隐約覺得眼下的局面裡還有第三方在攪亂,或許客棧主人對自己避而不見,是因為他現在無暇分身,隻能等着傀儡戲演完,才好露出廬山真面目。
客棧裡的自鳴鐘響了三聲,周圍的食客紛紛起身,不約而同地往樓上走去。
傀儡戲開演了。
蘇心暮跟在人群後面緩步上了天台,今夜的海風有些凜冽,刮在臉上像刀子一樣。蘇心暮環顧四周,匠人們在為演出準備着煙花爆竹,蘇心暮不禁疑惑,刮這麼大的風,傀儡戲還能照常上演嗎?
她朝戲台走了兩步,隻見布景已經換了一遍,與昨夜裡錯落有緻的幕布大相徑庭,戲台上是一整塊白布,從頭至尾沒有一處割裂,蘇心暮有些詫異,她從未見過如此幅面的一塊布,布景後已經有匠人搬上來村落的景緻,看不出要演的是什麼戲。
蘇心暮朝遠處看了看,一個獨立于人群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天台的盡頭是有一人高的欄杆,有一個人影坐在上面,風中搖搖欲墜。
不由自主的,蘇心暮朝那邊走了過去,在她離那人隻有一臂距離的時候,坐在欄杆上的人動了,他慢慢轉過頭,蘇心暮看到他的臉上戴着一副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