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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四十六 上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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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道生一聲不吭。

秦灼拔腿就走,臨到門前說:“藥放這兒了,記得塗。”

“……還有。”他腳步一頓,到底開了口,“你和師父……和曹爺好好說說吧。他知道你有私隐,還肯真心待你,不容易。阮郎,千金易得,真心難求。”

秦灼跨出門去,阮道生将衣衫穿好,自覺将丢在一邊的甲胄抄起來。

果然,沒一會秦灼便匆匆趕回來,正對着他手指門外,說:“這是我屋,你走。”

***

并州驚天一案轟轟烈烈,民怨沸騰之際,矛頭也指向了鬥樂奪魁的岑知簡。倘若不是岐王援手将他送到禦前,那并州一案永無再見天日之時。

以韓天理之曲聲凄切,為什麼會輸給岑知簡?

是岑知簡賄賂公主府奪得魁首,還是他本就是永王的幫兇,才受其驅遣,專門阻撓韓天理上告禦狀?

一時之間,攻讦之聲如同箭雨,向岑知簡紛紛射去。岑知簡依舊深居簡出,整個人閉入七寶樓,不作應對。

一日日暮,工事稍息,岑知簡坐在樓頭,撫動琴聲。這個時候,大夥要麼駐足靜立,要麼自己做活,不敢上前打擾。

突然之間,響起一縷笛聲。

笛聲追着琴弦,一高一低,相和相纏。随着登樓而上的腳步聲響起,笛聲越來越近,岑知簡手中未停,在樓梯口看到橫笛的梅道然。

二人對視片刻,琴聲轉急,笛聲轉促,躍出窗外飛向雲間,最後又跳回耳中。

一曲畢,梅道然放下笛子,坐在岑知簡對面的窗台上,夕陽下,一身藍衣染得發紫。

岑知簡手停弦上,道:“這首曲子,我沒有在人前彈過。”

梅道然指了指耳朵,“咱有耳力。”

他看向岑知簡撫琴的手,“我頭一次聽你彈,就能追上你的曲子,算不算知音?”

岑知簡看他一眼,“差得遠。”

“你這曲子忒複雜,那幾個音撩的,就差跑天邊去了。我這笛子兄弟腿腳不便,能追上就不錯。”梅道然不生氣,突然目中一動,叫,“岑郎,你來這邊,給你瞧個東西。”

岑知簡眉頭微蹙,還是放下琴,舉步走到窗前,問:“什麼?”

梅道然再度橫笛在唇。

他嘴唇一動時,岑知簡感覺自己看到一隻音樂的小鳥飛出笛孔,羽毛透明,如同水晶。笛聲沖向天際,小鳥飛過白雲。不一會,天邊傳來悶雷般的響動。

岑知簡仔細一聽,這不像雷聲,更像群鳥振翅之聲。

但七寶樓址在坊市,哪裡能有這麼多的鳥?

下一刻,岑知簡看到,紅紫蔓延的天際,像突然綻開一朵煙花一樣,四散開無數飛鳥。它們如同覓食般追尋笛聲,紛紛飛入樓中,在二人身邊盤旋不斷。

一隻白鳥從岑知簡袖邊掠過,像白鶴圖紋飛離道袍。岑知簡眼中光彩閃爍,贊歎道:“百鳥來儀,竟非虛聞。”

梅道然放下笛子,笑道:“都說樂聖才能召來百鳥,你看我這道行,能夠上人家的腳後跟?”

岑知簡笑了笑,沒有評價。

“但我若去鬥樂,隻憑這個場景,豈能有人與我相争?”梅道然看向他,“人言議論,從來最重噱頭。競賽中曲子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什麼事,什麼人。”

他吹了段哨子,飛鳥振翅,沖出窗外。岑知簡遠望天邊,輕聲道:“多謝。”

梅道然笑笑:“咱倆共處七寶,怎麼也算個同僚,岑郎客氣。”

岑知簡扭頭看他,突然道:“岑丹竹。”

這是他的字。

梅道然一愣,也笑了:“好說,梅藍衣。”

***

皇帝的口谕三月十三就下了,聖旨卻磨到二十才磨出來。旨是禦前行走來拟,他們的意思就是皇帝的意思。皇帝要拖,盡量拖到卞秀京回京再審,這是給卞氏留插手的可能和後路。

顯然易見,皇帝還是低估了民怨之威。韓天理勸春宮告狀之後,民間請願者衆,強烈要求皇帝重審并州案。能拖二十日已是極限,皇帝不能将這樁案子置之不理。

也就是二十這天,從崤北傷退的鄭素一路奔波,終于再回京城。

鄭氏滿門忠烈,鄭素本家已無高堂長輩,獨青不悔一個将他撫育成人的舅氏,鄭素便不回自家,先行去了青府。

青府裡少有仆役,隻一個老仆鐘叔、一個管庖廚的周伯,連個灑掃洗衣的都沒有。突然人被擡進府裡,這兩個仆從又上了年紀,壓根忙活不過來。

那擔架上從頭到腳蒙着白布,乍一看像極擡死人,唬得鐘叔嗓子都變了調,卻又不敢碰,隻追着擔架連聲叫道:“少将軍,少将軍别吓我!相公,相公,少将軍回來了!”

青不悔正寫折子,聽見動靜便匆匆趕出門,在門前聽得鐘叔這心膽俱裂的一聲哀号,擡眼便是如蓋屍布的擔架,整個人都晃了晃,寫策治書的那隻手還沒擡起便劇烈顫抖起來。他扶着門要跨門檻,剛邁過一隻腳,不遠處便有人叫一聲:“阿舅!”

府門裡,出現一個少年人身影。

那少年三步并兩步快走上來,在他面前撲通跪倒,一句話沒說先行叩首,低聲說:“外甥不孝,叫阿舅擔心了。”

青不悔忙将他攙扶起來,上上下下打量一遍。

人瘦了,臉也黑了,露出的隻手臉上便添了大小傷痕,但面上仍帶着笑。這孩子知事之後,不管多難過,總要對自己笑臉相迎。

鄭素在他膝下長大,自從四年前自請鎮守崤關,至今才見這一面。青不悔把他的鼻子眼睛撫摸一遍,這才确定人是真的,握緊鄭素的手,一時說不出話。

半晌,青不悔才啞聲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鐘叔也在一旁抹淚,低聲埋怨:“少将軍好好地回來,還做這一出,别說相公,就是老奴都吓得一口氣沒上來。”

鄭素這才看向那擔架,松開青不悔的手,再度從他面前跪下,又叩了個頭,說:“請阿舅恕罪。”

青不悔還不待發問,鄭素已直起身,忽地将白布掀開。

擔架上躺着個少年人。

瘦得脫相,顴骨腕骨都嶙峋得紮楞。渾身滾燙,卻手腳冰冷,但口鼻仍有活氣。瞧他這模樣,既像個囚犯,更像個書生。

青不悔沒有說話。

鐘叔并不認得他,猶疑問道:“這位是……”

“詈罵陛下的幽州李郎。”鄭素說,“我把他帶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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