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不悔随他看去,輕聲道:“李郎也是君子。你放心,阿舅會救下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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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素回京的消息一到,皇帝便遣婁春琴帶着太醫來問候。婁春琴走時,青不悔的車駕也駛離府門。第二日,宮中便頒發旨意,大意是李寒既遭禍噩,便赦其罪責,仍為白身,但科舉一途還是就此斷了。以後青不悔留李寒在門下聽學,皇帝也沒有追責。
青不悔面聖說了什麼,至今仍是未解之謎。後世揣測很可能與在野文人的尖銳言論有關,青不悔應當就是從這一點入手進行勸谏。既然文人推崇李寒義舉而怨怪皇帝,那就赦免其罪,讓天下人無話可說。若是這番話,皇帝的确可能照做。
同時,後人大多認同,這次力保李寒是青不悔與皇帝關系破裂的開始。之前皇帝對青不悔近乎言聽計從,變法也是大力推舉,但在此之後,皇帝開始态度暧昧。可如今言論這些為時尚早,因為元和年間有關李寒的真正争論還沒到。
鄭素返京五日後,韓天理的案子也終于開審,三月二十五,天朗氣清。人犯被押上堂時,主審呂擇蘭、陪審杜筠已于堂上坐定。
其實以并州案之慘烈,皇帝召開三司會審才妥當,隻命這兩人作審,仍有包庇卞氏之嫌。
呂擇蘭正襟危坐,道:“你禦前所供已有筆錄,本官也一一看過。本官問你,你所供之事,可有實證?”
“除草民一個人證,再無實證。”
“沒有其他人證物證,不足以支撐此案,你可明白?”
韓天理慘笑一聲:“若有人證物證,草民伸冤,何須等到今日?”
呂擇蘭翻看卷宗,又問:“你為什麼說,卞秀京屠城之舉是有人獻策?”
“因為卞秀京态度驟變。”韓天理道,“卞秀京從前欲棄并州,大軍已撤離十裡之外,若早有殺良冒功之意,應當在城外埋伏,不該退得這麼遠。”
呂擇蘭道:“所以,隻是揣測。”
他低聲道:“韓天理,你要清楚,沒有實證,這樁案子便是你一面之詞,最終還是會反坐其罪,而且你的證詞之中破綻頗多。”
他留了話頭,意思是讓杜筠來講。杜筠初入朝廷,呂擇蘭此舉便有提攜之意。杜筠坐在側方,聞言微微欠身,問道:“你證詞中說,齊軍兵臨城下時,并州百姓仍不知覺。”
“是。”
“一夜之間,羅正澤是如何召集百姓全民皆兵的,以及與齊軍血戰十日的細節,你還記得多少?”
韓天理叩首道:“其實身先保衛并州者,并非隻有羅刺史一人。”
呂擇蘭皺眉道:“那你禦前陳情,為什麼不分說明白?”
“因為百官面前,草民不能開口。草民若說,定會掃盡陛下顔面,陛下甚至會當廷動怒,以草民為誣告,殺草民而結此案。”
呂擇蘭有些不解,問:“你所說之人究竟是誰?”
韓天理正要回答,大理寺外忽然響起喝馬震動之聲。
有人大步走上堂前,衙役上前阻攔,稱呼還沒出口,已被當堂踹翻。
變故突生,杜筠尚未回神,那人已将韓天理衣襟揪捽,單臂将人提起來。
那是條披甲胄的手臂,手正鉗在韓天理咽喉上。
韓天理面龐漲紫,額露青筋,卻雙目血紅,瞠目而視。
杜筠霍地立起,強捺住氣息,緩聲道:“大将軍,無令過堂,恫吓人犯,這是什麼規矩?”
“規矩。”卞秀京看他一眼,“叫你爺爺來和我講。”
呂擇蘭也緩緩起身,對他一揖,“将軍此舉,何異于将王爺架在火上來烹?”
杜筠腦中突然一道驚雷,疾聲問道:“和羅正澤一起保衛并州的到底是誰?卞将軍,你在怕什麼?”
卞秀京哈哈大笑,轉頭看向韓天理,手指猛地收縮,杜筠已經聽見骨頭碎裂的聲音。
卞秀京似乎嘴帶笑意,問韓天理:“你說,我怕什麼?”
韓天理已喘不上氣,仍怒目視他,嘴唇微張。
下一刻,他将一口鮮血唾到卞秀京面上。
他竟已嚼碎舌頭。
恨意至此。
“住手!”杜筠一聲厲喝剛出口,韓天理已被卞秀京掼在地上。
拳頭緊握,雙眼圓睜,氣息已斷。
死不瞑目。
卞秀京拿拇指擦了把臉,面不改色,轉身往門外走去。
“大将軍!”他身後,杜筠怒聲喊道,“卞秀京!”
“阻撓審訊、公然殺人!朝廷公堂非你卞秀京的私宅,國家法紀也非你卞家軍的條律!”
“我必上奏陛下,明日朝上,我必參你!”
卞秀京腳步毫無停頓,頭也不回,說:“恭候。”
劉正英正候在大理寺外,面帶躊躇。正見卞秀京走出來,神色不改,從他手中接過馬鞭。
劉正英問:“将軍回府嗎?”
卞秀京翻上馬背,“進宮。”
“其實陛下定然會護着将軍,将軍今日何必……”
“護着。”卞秀京回頭,大理寺衙門森嚴如舊,明鏡高懸的大字仍替在上頭。
他嗤地一哂,擡手振缰。
“現在不想護也得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