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啟峰聞言笑道:“殿下孝心,當是萬民表率。”
諸皇子中唯太子可稱殿下,皇帝非但不糾正,還含笑道:“五郎有心了。”
這一番言論秦灼聽得清晰,七寶樓一事拂過心頭,帶過一絲異樣,秦灼凝神細思,卻終究如隔膜一層,探究不清。
殿内宮中歌舞已上,教坊因長樂失寵緣故,也在外頭冷到如今。金烏西斜,天色已晚,不知過了多時,一個小内侍匆匆出來,在門邊低聲喏了句:“快進!”
教坊衆人便紛紛而入,秦灼也趁勢同幾個替補退去庑房,忽然,聽得不遠處傳來小跑聲。
一個禁軍打扮的侍衛匆匆而入,緊接着殿内一靜,秦灼聽見婁春琴緊繃的聲音響起:“陛下,京中學子聚衆鬧事,幾番請旨不成,如今要強闖承天門了!”
殿中一片死寂。
哐啷一聲,一隻金杯掼下階去。皇帝聲音飽含怒意:“放肆!”
殿中衆人忙道:“陛下息怒!”
岐王也急聲問道:“學生是因何鬧事,可曾調查清楚?”
方才入内的侍衛道:“學生聽說陛下要廢科舉,一時大嘩,向京兆府求見不得,紛紛要拜天向陛下要一個說法!”
聽至此處,秦灼暗暗心驚。他也是從長樂那邊耳聞,青不悔當日為換取虞氏出兵,同意廢除科舉的條律。隻是如今法令未頒,學生均不在朝,又是如何得知此事?
不待他再度思量,已聽皇帝在殿内怒聲喝道:“亂臣賊子,這些亂臣賊子!朕當年聽右相之言開設科舉真是大錯特錯!傳旨,命禁衛緝捕罪魁,若衆人再不退散,論以謀逆,當即格殺,無需請旨問朕!”
***
承天門外大雪紛飛。
街衢十分寬闊,如今卻摩肩擦踵地擁滿了人。宮門外學生足有數千之多,人頭攢動,挨山塞海,冒着大雪振臂高呼道:“請陛下下诏解釋!”
“九品中正隻為給世族添官做,如今再廢科舉,分明絕我等今後之路!”
“陛下不明,小人當道,學術荒廢,國将不國!”
“陛下不見,我等隻能不惜此身,為本朝三萬士子求一個公道!”
“開門!我等要面見陛下,開門!”
學生群情激昂,禁衛皆拔刀相向,到底不敢輕易傷人,竟被逼得不斷後退。大聲呼喝裡熱氣蒸騰,雪片積了他們滿頭滿肩,但觸面即融。
他們愈逼,禁衛愈退,學生勢愈盛。兩廂僵持間,忽聽有内侍登上城樓匆匆叫道:“傳陛下聖谕!”
“命禁衛緝捕罪魁,遣散衆人。學生若再不肯退,罪同謀逆,格殺勿論!”
如此聖旨下達,學生不但不退,反而群情激奮。有人大聲喝道:“衆位,你我怎可顧惜一人之身,眼看天下學生前路斷絕!當以我之鮮血,向天證道!今時今日,當為死谏!”
“願為死谏!”
“我等願為死谏!”
學生越逼越前,禁衛領了旨意,也不比之前束手束腳,統領咬一咬牙揮刀而落,一股鮮血灑濺雪地。
一個年輕學子仆在地上,雙目圓睜,喉間熱血染紅白雪。
學生怒氣洶湧,禁衛難以抵擋,如今開弓沒有回頭箭,反正有天子之意在上,他們也沒了忌憚,竟紛紛刀劍劈砍。
鮮血四濺,慘叫四起,上元佳節、天子腳下,竟做屠場。
承天門下,響起撕心裂肺一聲哭号。一名學子以頭搶地,大聲痛哭道:“老天爺,你睜開眼吧!陛下有過不改,反要诏殺學子,這是怎樣的朝廷、怎樣的君上!我等何其不幸,竟生于當代、立于當朝!”
他尚未起身,已被長刀刺在地上。
仰面倒下的那一瞬,他手臂依舊上指蒼天。蒼天倒映眼中,無日無月,茫茫白雪如紅雪。他最後所見,是他的同窗喉間噴湧的鮮血。
蒼天在上啊。
一滴熱淚從他眼角滾落,卻未能融化分毫冰雪。
承天門前,學生仍在前進、刀劍仍在落下。
屠殺仍在繼續。
一片慘烈怒吼痛呼聲中,突然響起一道平地驚雷:“陛下有旨,統統住手!”
一陣馬蹄馳驟之聲。
刀劍林立裡,學生循聲望去,見不遠處的街道盡頭,一人一馬疾馳而來。
一身銀青官袍,一張少年面孔。
大雪之中,失蹤多時的李寒在承天門前挽緊馬缰,怒聲喝道:“今日陛下傳宴,說明小人堵塞聖聽,要我當即前來制止。聖意如此,誰敢不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