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對我有恩。救命之恩。”秦灼靜眼看着杯中一盞漣漣銀光,雙手端起酒杯,對褚玉照一擡,“他的下落,我希望你能幫我傾全力尋找。”
這些年他但有命令,褚玉照無不遵從,秦灼也從不在“盡不盡力”上多加叮囑。現在着重提這一句,他身為主君居然還敬酒示意,褚玉照頗為意外。
看來這位“蕭恒”在他殿下這邊是個極緊要的人。
褚玉照舉起酒杯飲盡。
秦灼沒在這件事上糾纏,又問:“現在潮州是怎麼個情況?”
“老樣子,旱了這幾年,朝廷那點不夠吃,全靠殿下撥資供養。今年瞧着有雨,隻要别澇,估計糧饷上問題不大。”褚玉照懊惱道,“當時同殿下商定紮營潮州,就是圖它交通便利、還算個魚米之鄉,誰成想這連年天災,連魚米鄉都熬成鹽巴地了。”
“天災之事誰能預料。”秦灼挾了一筷菜,問,“兵力蓄養得如何?”
“有虎贲軍精兵四千,全憑殿下差遣。”
秦灼點點頭,“潮州刺史那邊有什麼話嗎?”
褚玉照道:“我是數年前剿匪做出了成績,得了他的提拔,知道他的一些底細。這吳月曙做官不錯,但人又倔又擰。元和十年之後潮州也有了糧荒,但全天下都在旱,朝廷壓根管不過來。若不是走投無路,他也不會接受咱們的錢糧。”
“他不知道我的根底吧。”
“卑職不敢在人前提起,聽殿下的意思托名甘氏,這些年也一直是以甘氏之名救養潮州。卑職也同他說好了,這些錢糧無需利息,等潮州什麼時候得以轉圜,再慢慢償還不遲。”褚玉照看向秦灼,“隻要潮州上下記住,誰是援手之人,他們是受了誰的恩德。”
秦灼自己斟了一杯,微笑道:“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銀子砸給他,他倒敢接。”
褚玉照道:“他起先是不敢,後來潮州百姓一日便能餓死千數,他也顧不上了。就算他為了烏紗有所忌憚,人命關天哪。”
一旁陳子元越聽越不對勁,打斷道:“等等,殿下,我聽褚都尉這意思,你是從潮州糧荒起就做這個冤大頭了?那得至少五年啊殿下,你就算在南秦也就那些俸祿,更别說後面一點進項也沒有,又送錢又送糧,還養了四千人規模的虎贲軍——你哪有這麼多錢?”
秦灼碰了碰他的盞子,“你知道淮南給我的那尊白玉佛像值多少銀子嗎?”
褚玉照目光一暗,陳子元閉緊嘴巴。
反倒秦灼似乎滿不在乎,舉杯一口飲盡,笑道:“我從這張床那方榻之間摸爬滾打這些年,能是白折騰麼?娼姐兒還要二兩貼妝錢呢!”
他見這兩人都肅穆下來,又倒了一杯酒,說:“成了,别愁眉苦臉了。有句話說得對,我這種膏梁纨袴手指頭縫裡稍微露點,都夠窮苦人家吃上十年。身外物我多的是,又不是女人,算不上血汗。”
褚玉照離秦早,沒能眼見他那些年,陳子元卻是陪他一塊熬過來的,隻埋頭吃酒。
秦灼這杯酒沒有立刻吃,面向陳子元,一隻手安撫地按了按他手臂,另一隻手對他舉杯,緩聲說:“子元,以利買恩,用身外物換我窮途末路的立身之處,值當。我當年同鑒明通信就說過,他既在潮州紮營,我就要十年之後潮州上下,成為我秦灼一個人的自衛軍。”
他面龐微紅,眼神清亮,陳子元和他對視一會,咬牙和他碰杯把酒吃了。
***
到底事務繁冗,三人也不敢吃得大醉,秦灼回卧房時隻有些微醺,見裡頭亮着燈,一推門,一個女孩子聞聲轉頭,雀躍叫道:“殿下!”
她正在擦拭花瓶,聞言忙丢開小跑上前,秦灼笑道:“好阿雙,半年不見出落得這麼漂亮,你不叫我我是斷不敢認你了。”
阿雙抹了抹臉,破涕為笑:“殿下慣會拿我們取笑。”
屋内起了炭,南方也不若北方寒冷,秦灼便将外袍除去,邊問:“是鑒明吩咐你來的嗎?”
“是,褚将軍叫妾來伺候殿下。”阿雙在他背後猶疑片刻,聲音輕若蚊喃,“褚将軍……似乎錯會了妾同殿下的關系。妾還沒同他解釋清楚,他得了軍務忙走了。”
秦灼遞給她袍子的手臂一頓,接着和聲說:“瞧着褚鑒明正經,也叫中原的官場習氣給養左了。我明日就同他講,你别多心。”
阿雙将袍子接過來,輕輕答應一聲,又道:“妾還聽褚将軍說,殿下前兩年就同刺史的妹子換了庚帖,如今從潮州安頓下來,不知是否要成親?”
當時他同褚玉照商定結姻之計也是一時權宜,若秦灼與吳月曙成了郞舅,那潮州于他來說就成了“家天下”,到時候蓄兵乃至回南秦起事都是最牢靠的糧倉和後備營。
褚玉照同吳月曙似露不露地點撥過這意思,吳月曙也沒有明确推拒過,但因為不清楚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甘郎的真正底細,也沒敢貿然答應。
秦灼似乎想起什麼人,隻道:“沒換過帖子。”又說:“這事兒還早,如今大事未竟,我也沒有成家的意思。明日去刺史府上拜會一趟,賠禮回絕就是。”
奔波多日,秦灼隻覺渾身疲乏,一覺睡到第二天晌午,梳洗過後想去找褚玉照引路拜會吳月曙,剛穿上外袍,便聽阿雙掩門進來,說:“郎君,使君在外頭候着了。”
她用了“候”。
秦灼心頭一動,整理好衣衫便推門而出。
院中立着個四十餘歲的中年人,長須方臉,形容清癯,未着官袍隻穿常服,見他出來,拱手一揖到底。
“在下潮州刺史吳月曙,略備薄酒,為尊駕接風洗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