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倆一來二去,陳子元總聽着像調情。難道昨夜這孤男寡男共處一室,還真吹成了枕頭風?但再瞧這二人神情,臨門那一腳似乎沒有踹成。
究竟到什麼程度了?
陳子元自己在那邊撓頭不解,褚玉照已走進院中,循他的目光看向兩人,有些不明所以,“怎麼了?”
陳子元苦大仇深地搖搖頭。
褚玉照目光遠遠落在蕭恒身上,話卻對陳子元說:“酒席我安排好了,夜裡叫了正康來作陪。”
他們幾個吃酒半斤八兩,馮正康卻是海量。就算蕭恒是解酒湯轉世,也耐不住他們三個輪番來灌。
夜間燈火通明,衆人落座,秦灼還沒發話,褚玉照已舉杯立起來,“今日咱們聚一塊,一是為了賀殿下脫險,二是為迎接蕭郎。殿下有胃疾,以茶代酒,蕭郎總得同咱們吃一個吧。”
蕭恒也滿酒站起來,仰頭吃幹淨,隻說:“承蒙關照。”
秦灼眼珠輕輕一滾,也沒說話。
他這似是而非的态度陳子元全做默許,褚玉照一坐下,陳子元也斟了杯酒站起來,笑道:“我同蕭郎也算是老相識,吃了褚都尉的酒,總不能厚此薄彼吧。”
蕭恒雙手舉杯,也與他碰過吃了。
兩盅酒空腹下肚,蕭恒依舊不變色,馮正康也舉杯道:“蕭郎的本事我是欽佩已久,無論如何也得吃了我這一盅,日後有功夫,還想多多讨教讨教。”
他話說到這裡,蕭恒便道:“承讓。”又是一飲而盡。
秦灼坐在一旁,神色不更,隻靜靜看着。一連三杯酒下去,他尋了空隙提箸敲了敲自己的杯口,“吃飯。”
因這幾年潮州糧荒的緣故,菜色并不算豐盛,褚玉照挾菜吃了會,突然道:“蕭郎隻同我們說有法子救出殿下,卻不想本事通天,短短幾個時辰,便能混到徐啟峰近身中去。我們是佩服之至。”
蕭恒說:“敲了他一個近衛,拓了張面具。”
“蕭郎本事卓絕。”褚玉照說,“面具做起來不容易,事出緊急,有這樣仔細的功夫?”
“手熟而已。”蕭恒淡淡答。
秦灼突然心中一動。拓面具不是要摸骨嗎,他的時間竟然這麼空閑?
他疑窦一滾,也沒打算開口,已聽陳子元放下酒杯,問:“我也好奇,你去尋殿下,帳中衆目睽睽,是怎麼接上的頭?”
蕭恒說:“我往酒杯裡放了枚光明錢。”
陳子元奇道:“這錢你從哪找來的?”
“我的。”
秦灼放下筷子接過話,“初入小秦淮,我拿了一枚光明錢約見紅珠。恰逢李四郎之死,金吾衛搜樓,被他攔在了手中。”
陳子元讪笑道:“哦,這樣。”
“初入小秦淮——那約莫是兩年之前。”褚玉照笑道,“兩年前的一面緣,這麼個東西,難為蕭郎留着。”
蕭恒坦然說:“拿着做要挾。”
“要挾?”
“當時見了底細,且隻是一面緣。”
褚玉照意有所指, “當時是一面緣,我信。隻是後來還貼身留着,總不會還拿它做把柄吧。”
秦灼雙眼微眯,陳子元察覺他神色變化,已端酒再起,将褚玉照話頭一截:“看我把這事忘了——當初能夠脫困,還是蕭郎高擡貴手。我再敬一杯,别怪我這謝道得太遲。”
蕭恒看了秦灼一眼,又要拿盞。
他的酒杯被兩根手指夾住了。
秦灼指節一動,将他的杯子往前一打,“既然要道謝,子元,你自己替他喝。”
陳子元笑意一僵。
秦灼說:“好,我替他喝。”
褚玉照阻止不及,他已端起蕭恒的杯子,一口吃了幹淨。
秦灼兜手将杯子丢到桌上。
滿座安靜下來。
他沒用勁,杯子沒有碎,滴溜溜打了個轉。但衆人都眼瞧他冷淡了神色,薄紅澱在眼尾,浮動着些微的豔。
他在生氣。
秦灼目光将衆人徐徐掃過,問:“可以了嗎?”
陳子元揉了揉鼻子,馮正康頭也低下去,褚玉照撚着酒杯,神色莫辨。
“又是灌酒又是套話,這就是咱們的待客之道。”秦灼穩聲說,“他是我請過來的,你們下他的面子就是打我的臉。從今往後大夥都是一塊做事,沒什麼藏着掖着,有什麼話,今晚一并問了。這是最後一次,再有一次,别怪我不留面子。”
“成。”褚玉照擡頭直視他,“殿下,卑職鬥膽問一句,你同蕭恒,有沒有私?”
秦灼眉頭微皺,“這件事我們争論過了。”
褚玉照看着他的眼睛,“是争論過了,卑職原本也信了。但殿下,你昨晚回來是那身形容。”
這句話出口他就失悔了。
對面,秦灼臉上的血色陡然消退。他唇上的傷口還沒有好全,齒痕依稀可見,下一刻,他的臉色又緩慢漲紅起來,但神情卻有些傷痛,分明是羞怒交加的樣子。
褚玉照緩緩擰眉。
他當真喜歡蕭恒?倘若真的情難自抑,怎麼會是這種反應,如此敏感,如此……屈辱?
難道那天是蕭恒強迫?
但要是強迫,秦灼沒閹了他就是好的,怎麼可能留在身邊,還替他撐腰說話?
這兩人究竟在搞什麼名堂?
一派不肯相讓的對峙裡,終于有人開口了。
“不會有私。”
蕭恒兩指夠過那隻躺在桌上的酒杯。
“我活不過二十歲,迄今還剩最後一個年頭。天命已定,褚都尉不必憂慮。”
酒杯一個跟鬥立起來。
他收回了手指。
燭影輕輕一晃,牆上人影也微微變幻。褚玉照姿态軟和下來,而秦灼卻蓦地轉頭,目光鋒芒一樣射向他。蕭恒仍一動不動,銅筋鐵骨一樣。
逼得蕭恒自揭短命,褚玉照多少有些過意不去,開口問道:“可是有什麼舊傷痼疾?若有我們能使上力的,蕭郎但管吩咐。”
蕭恒剛要道謝,便聽外頭有人大力敲門。門是虛掩,那人又沒輕重,整個人撲倒進來。
褚玉照低聲喝道:“這麼火急火燎的,什麼事?”
石侯忙從地上爬起來,急聲叫道:“使君要上報朝廷,說南秦少公就在此處,咱們聽了消息,來向将軍貴人們問個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