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八郎已被拖出門去,蕭恒也跨了門檻出來。
秦灼和他目光相撞,腳步一定,下一刻扭身就走。蕭恒忙快步趕上來,低聲說:“我的毒已經解了,你别擔心。”
秦灼冷笑一聲:“我擔心你?”
他背身撤開一段距離,蕭恒也不敢動作,隻立在原地。
秦灼沒能再挪開步子,緩了口氣,方擡眼瞧他一會,問:“怎麼解的?”
“進京去找梅子的時候,一塊弄的解藥。”
秦灼澀聲問:“怎麼不和我說?”
蕭恒道:“昨天……沒顧上。”
言及昨天,秦灼臉上有些挂不住,匆匆應一聲,又道:“我隻是想還你的情。”
蕭恒點頭,“我明白。”
那股氣急一消散,兩人對面站着便有些别扭。秦灼正要找話逃走,便聽蕭恒說:“我有正事同你商議。”
秦灼看向他。
蕭恒道:“去屋裡談。”
二人往屋中落座,蕭恒攥了攥指節,開口道:“我如今拿着潮州軍政之權,也是将潮州陷入危境。皇帝視我為眼中釘,不日定會卷土重來,但潮州元氣大損,孤軍必敗。”
秦灼聽出點意思,“你想讓我幫你。”
“結盟。”蕭恒看着他,“遠說你要回秦,近看褚山青尚未撤兵。若有所需,潮州定當鼎力相助。”
秦灼食指抵住扳指,不答。
“潮州叫你寒過心,你有顧忌也應當。所以我想,不隻合兵,我們可以把兩州合并,軍事政事商貿交易,統起來一塊論。兩州可以減少限制,關隘稅款免掉,兩州出入無需文牒,但有需要,潮州會給出最大的方便。兩州互利,百姓再一塊生活,有了交情,往後事就好說。”
蕭恒頓了頓,又道:“你先前花給潮州的銀子,我也找人算清了。利息你提,今日我們就簽字畫據,就算我離開了,潮州也一定把賬還清。”
秦灼道:“我不是吝惜銀子。”
“我知道。”蕭恒說,“但這是該的。”
“合兵是怎麼個算法?”
“算是聯軍。各掌各的軍權,但軍饷同發,戰利同分。一方有難,一方支援。”蕭恒補充道,“自然,若再到了潮州上次的境地,我不會強求你。”
秦灼思索片刻,道:“既如此,我不妨開誠布公。将軍知道,我并非中原之人,想要憑助的也隻是兵力财力,早晚要回秦,料理一州政務也不過給後人做嫁衣。柳州政務都攤給你,接嗎?”
“你放心?”
“我有什麼不放心。”秦灼笑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柳州如今從我敬我,也不過一時之事。更何況我的确有異心,人家也不是聾子瞎子,對我能有多少誠意?等朝廷派下新的柳州刺史,他們還真敢跟着我?已是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和往後那任刺史相比,我不如栽給你。”
蕭恒沉吟片刻,“若有一天,我死了呢?”
他見秦灼要變色,當即道:“上陣殺敵九死一生,這也是要考量的事。”
“這輩子總有一死,難道為這一死,今日就要抹脖子?”秦灼蹙眉看他,“你小小年紀,怎麼憂心這麼多事?”
蕭恒呼吸微沉,定定看着他,“你答應了。”
話到此處,秦灼反笑道:“那可不打準兒。我還得尋思尋思,同蕭将軍合夥,是真有天大的好處?”
蕭恒道:“你答應,我就是你的人。”
秦灼心裡咯噔一下,嘴邊隻敢玩笑:“别介,說得跟我占了便宜,自己就沒賣給你似的。”
蕭恒眼珠微微一動,秦灼便有些怯下面的話,卻聽蕭恒問:“立狀嗎?”
秦灼點頭,“立狀。”
蕭恒便叫道:“東遊,紙筆。”
“哎,私下立據可不成。”秦灼眸子一閃,阻攔道,“我得要個廣而告之,莊而重之。”
後來蕭恒登基,再談起這件事,李寒便笑道:“大君說得極在理,自古立盟如同聯姻,陛下私下立了婚書,總是有聘無媒,不合規矩。非得從衆人跟前做了見證,這才是天人共鑒的結發夫妻。”
那是個難得的豔陽天。
兩州軍民肅穆,二地風物靜候。唐東遊同陳子元共捧契書如捧婚書,蕭恒秦灼共同登台,歃血為盟。
蕭恒捧起水酒,衆目之下揚聲道:“日月可鑒。”
秦灼亦相對舉酒,跟随道:“日月可鑒。”
“天地為證。”
“天地為證。”
“白首同歸。”
“……白首同歸。”
蕭恒望向秦灼雙眼,“至死不負。”
陳子元拐了拐褚玉照,低聲嘀咕:“不是‘同舟共濟勠力同心’嗎,怎麼還臨時改詞兒啊?”
褚玉照不說話,埋着頭看不清表情。
台上,秦灼同樣也在凝視蕭恒。他唇上牲血未幹,像一個雷雨之夜,草茵之上,他們如同洩憤的撕咬啃吻後,那雙鮮血淋漓的嘴唇。
秦灼深吸口氣,顫聲道:“至死,不負。”
他像許諾了什麼,又什麼都沒許諾。
皇天後土間,萬衆歡呼中,二人舉酒對飲,如飲合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