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擇蘭聞言擡首,影綽望見對面陣前一個紅衣身影立馬落弓,崔清折了戰書在手,遠眺道:“瞧這一手好文辭——又是代筆又是開弓,秦少公是助定他了。聽聞在京中,呂公與秦灼有幾分交情?”
“故人之托。”呂擇蘭道,“我已全諾,如今當憑将軍驅遣。”
崔清道:“那就擺陣吧。”
對面,唐東遊按馬在側,奇怪道:“将軍,他們怎麼隻出了一輛車,車上還就三個人。”
秦灼微微眯眼,“這是緻師。”
“緻師者,緻其必戰之志。古時兩軍對壘,為了鼓動士氣、震懾敵軍,一方常會先聲奪人,要的就是一個勇字。緻師者必須安全回營,否則算作失敗。我們也隻能在他們回營之前追擊,他們的戰車一旦回歸,這場戰鬥就此結束。這是老時候的路數,甚至都能算戰場禮數。”秦灼看向蕭恒,“呂擇蘭先下檄文,崔清又對以緻師之儀,是把将軍看作值得尊重的對手。”
蕭恒道:“我不懂,聽你的。”
秦灼也不推讓,揮手道:“衆将士都有!人家來就是挫我們的氣焰,先要撞我們的大旗!拿好手中旗幟兵器,但凡脫手,我定斬不饒!這戰車中人但凡在陣前被擒被殺,就是輸了!要勝首戰,誰願做先鋒!”
唐東遊忙抱拳高喝:“卑職願往!”
“好。”秦灼道,“但見此車調轉,東遊當即帶隊出擊,或斬或殺,都要拿一個回來!但切記,對戰最忌一個怒字,千萬不要孤軍獨追!”
對面戰車疾馳而來,黃土飛揚裡寒芒乍破,已有利箭飛射而來。潮州營當即舉盾遮擋,對這種戰場禮數的嘲諷之意也漸漸消弭——他們首戰要的不是别的,就是士氣!
緊接着戰車旌旗橫掃而過,幾乎壓着潮州的臉和兵器伏碾過去。蕭恒一動不動,見車上長□□面一挑,當即提刀一迎。
赤旗紅纓攪動裡,槍如銀蛇倏然蹿回,隻此一槍,不再戀戰。蕭恒目光緊追,看見一張堅毅冷厲的面孔。那面孔屬于女人。
崔清奔他的命去,雖未得手,卻不戀戰。當即戰車一轉,禦者從容不迫,振辔就要悠然離去。
秦灼叫道:“東遊!”
唐東遊一馬當先疾馳而出,大刀掄圓便要伐斷車轍。車中風聲一動,突然兩箭射出打在刀面之上,唐東遊刀勢未斷但到底失了力道,隻堪堪掃過車帷。
這一愣神,車中又是數箭飛落,唐東遊驅馬躲避,身後紛紛響起落馬呼痛之聲。眼前戰車揚長而去,那射者鎮定自若,禦者氣定神閑,崔清抱槍在懷,正冷冷睨着他。
唐東遊怒發沖冠,秦灼最後的叮囑直接抛到九霄雲外,當即策馬狂飙,高叫一聲:“且住!吃我一刀!”
秦灼眼看不好,大喝一聲:“東遊回來!”
唐東遊哪裡肯聽,大刀破帷砍入車中。疾風一掠車帷四開,一杆長槍将刀鋒穩穩架在喉前。
他看不清崔清手腕如何振動,隻覺那長槍竟如長蛇,格擋之際将他刀頭旋然纏住,陡然向他面上一刺,險些将刀震脫其手!
這樣硬的一把鐵槍,竟在她手中馴如活物。
這樣硬的力氣,竟是一個女人。
唐東遊說不清是震撼還是恐懼,但崔清絕不會留給他喘息之機,她身未出帷帳,長槍已如蛇脫手,直直彈向唐東遊喉間。唐東遊擡刀不及,為了躲避隻能撲身滾下馬來。
正是此時!
崔清提槍下刺,槍尖正沖唐東遊人頭!
一聲兵器相撞的巨響。
白馬急速的蹄聲和嘶鳴裡,環首刀撞斷長槍攻勢,戰車調轉時,崔清對上蕭恒的眼睛。
同樣的無波無瀾。
射者連發數箭,蕭恒揮刀打落時唐東遊滾身躲避。崔清近在身側,蕭恒空着右手不去拿刀,竟直接插刀回鞘,拿左手去撈唐東遊。
這種愚蠢的錯誤誰都沒有料到,恍悟之色卻在崔清臉上一閃而過,她眼中神色複雜,手中長槍卻已快如疾電,正挑蕭恒後心。
後方爆發一聲疾呼:“蕭重光!”
同時一道疾風破空刺來,當然鑽在槍尖之上。一束火花在蕭恒面前擦亮時他已将唐東遊撈上馬背,反手重新拔刀将槍一撩,當即驅馬疾奔回營。
崔清也不夾纏,落其大将、險勝蕭恒,緻師的目的達到,頭陣已經赢了。戰車凱旋,營中響起一陣歡呼。崔清跳下馬車摘下頭盔,解下腰間鹿皮酒囊吃了一口。
呂擇蘭瞧她片刻,道:“将軍雖勝,卻不高興。”
崔清拇指一擦嘴角,“蕭恒右手已廢,不過數月,左手刀已精進至此。此人是個大才。”
呂擇蘭憑車遠望,歎道:“可惜了。”
蕭恒馬蹄一停,衆人當即一擁而上,唐東遊更是灰頭土臉,不敢多說一句。蕭恒拍拍他後頸,說:“給唐将軍倒酒壓驚。”
秦灼丢開弓也快步走上來,蕭恒問:“要不要擺陣?”
秦灼搖頭,“崔清回營時沒有鳴鼓出擊,按緻師之禮,不會突擊再打。叫大夥收兵休整。”
他方才情急,那一箭射出時扳指還沒戴好,弓弦直接勒破拇指。蕭恒目光從他指上血迹滑過,神色有些難看。
褚玉照察覺他視線,皺眉沒說話。
蕭恒帶人回營,秦灼留在最後,沒有立即動身。褚玉照站在一旁,低聲問:“殿下也覺得有問題?”
“蕭重光不會出這樣的纰漏,他的右手有大毛病。”秦灼轉頭看他,“叫梅道然私下來一趟,我有話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