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溫柔。
茂河屏住呼吸,聽。
輕輕吹氣,氣息香甜。
一瞬間,茂河靈魂出竅。
就像雪遇到春風,融化了。
女孩子關心你的時候,真的好美。
這是世界上最美的畫面。
茂河甯願,永遠定格。
“别人說?你就信?傻瓜!”
茂河怕她碰到污血,又後退半步。
她手一僵,回過神來,又狠狠地把他一推,眼神似怒非怒。
嗔怪的樣子,令茂河心跳加速。
女孩兒就是這般情緒化的行為舉止,令人說不出的心動。
美好!
微妙!
獨特!
“你怎麼能信呐,傻瓜……”
一次一次地推。
連推帶搖,
搖得茂河,楞楞的。
多年後,茂河回想起來,為何如此搖?
又推?
如果我順勢抱抱她,該多好啊!
那個時候,就是清純。
幹淨明亮的眼神,亮晶晶的……
茂河想起,自己因為考曆史,隻考了99分,就氣得不吃飯,她就像仙女下凡,端着碗哄自己吃的時候眼裡有光,比煙鬥的火星更亮…
開始很迷戀,後來才發覺那是鼓勵自己竹馬加油的眼神…
那是你的眼神,明亮又…
那眼神,星光明月般,亮閃閃,閃耀着光輝,燦爛了自己很多年……
很多年……
而如今,隻因為一個小小的謠言,就要把……
彼此的美好殺死?
歐陽燕把棉質空書包,軟軟地扔到他身上。
茂河站着沒動,卻覺得比筆劃到的更痛。
一遍一遍。
不停止地朝他身上摔過去。
身體猶如被書包砸出了無數個小孔,像有沙眼的輪胎,跑了氣,卻悄無聲息。
歐陽燕跌坐在地上,像失血過多的病人,哭得沒有聲音,肩膀高高低低地抖動。
茂河蹲下去,拍着她的後背,給她順氣。張開雙臂想抱緊她,可她挪開了一寸。
跟進半寸,想用力拉進自己的懷裡,可她又挪開了。
這麼說,還是不肯原諒自己的不甄别?
她虛弱得像個空虛的玩偶,說話都沒有了靈魂。
“你買我吧,你給我錢……我陪你。”
“我陪你,隻要你給我錢。我要給我媽賺錢買房子離開養父,淨身出戶隻要媽媽開心……”
帶着哭腔的話,像鋒利的匕首,重重地刺入茂河的心髒。
她又弱弱地說,“我媽不乖,誰都沒有資格怪她!社會給了她什麼資源共享?我身上流着她的血,你尊重她就是尊重我!别把我的謠言當成歧視我媽的借口!”
“我不允許任何人歧視我媽,你可以歧視我父親,可以歧視我大伯父,可以歧視我養父,但是我媽不可以——這個社會沒有給到我媽媽資源共享!到處都是男生的資源共享,這不公正……我媽媽屬于韭菜園區、被割韭菜、被薅羊毛、被壓榨、被羞辱……人與人之間本應該平起平坐、互幫互助……”
茂河重重地點頭。
路燈照着少年的黑色制服像是暈染開來的夜色,因為歐陽燕哭着哭着,就抱住茂河的校服當做支撐,卻不觸碰茂河。
校服與茂河之間,總保留着很大的空隙。
想必,那一刻,茂河同學被氣瘦了。
英氣逼人的臉上,那道口子流出的血已經凝結。
蹲在地上一一撿起四處散落的鉛筆盒,鋼筆,書本,像是重組最心愛的玩具,表情認真,态度端正,行為可愛。
暗巷裡,慕亞平站得筆直,腰杆從未如此硬過。
每一句“社會給了我媽媽什麼資源!”,像是替她呐喊,替她找回顔面……
她周圍的氧氣大幅提升。
果然沒白養!
書沒有念到狗肚裡!
學費沒白交!
周圍的人都看不起她!
自家女兒看得起自己就足夠了!
她摸着心口,像是大冬天貼了張暖寶寶,禦用小棉襖好樣的。
所謂的人際關系,不就是親情系列嘛,不計較金錢得失,不計較事業成敗,不計較你的社會身份,一直維護你,力挺你,不惜帶損自己的聲譽:就是要在别人面前維護你的形象。
即使你覺得一文不值,自己的親人覺得價值不菲,這就夠了。
其他的關系,要它幹什麼?
勉強要來,炸不出油水的時候照樣抛棄你、貶低你、遠離你。
福在深山有人來,窮在鬧市無人問。
古人用兩千年的曆史經驗來總結人性的固化,精準。
茂河媽媽等不及兒子自己拿鑰匙插進鑰匙孔,急惶惶地開門。
立刻開啟喋喋不休模式,被茂河的一句“留在學校問老師一些不懂的習題所以耽誤了”而被迫按下了暫停。
桌子上擺着三副碗筷。
“爸回來了?”
“是的呀,你爸在書房,等他看完文件……啊呀!你臉上怎麼啦?”
“沒什麼,”茂河别過臉,“騎車路上不小心,刮到了。”
“這怎麼行!這麼長一條口子!”
茂媽媽大呼小叫,“等我去拿醫藥箱。”
媽媽走進卧室,開始翻箱倒櫃。
書房裡傳來父親打字的聲音,打字速度很快。
媽媽在卧室裡翻找着酒精和紗布。
桌子上,爸爸的錢夾、手機安靜地躺在那裡。
錢夾裡可以清晰地看到一疊錢。
手機裡肯定也有不少錢!
茂河低下頭,覺得臉上的傷口燒起來,這錢怎麼拿?
算得上是合情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