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逛了中式燈會,參加了過年的祈福廟會,圍着篝火看着他們跳舞。
夏油傑戳了戳我,問下午那些大姨都說了什麼。
“能說什麼,這裡可是中國,當然是說你這個小日本鬼子終于栽我們手裡。”
“怎麼可能,她們臉上都是笑容。”
“對,”我點點頭,“她們過年殺豬的時候也是這樣看豬的。”
夏油傑勾起嘴角,眉眼彎彎:“是嗎?”
我借着篝火看向他的側臉,有些恍惚。明暗在他臉上交織,他的笑容深刻,和我剛到這裡時看見的一樣。
……
那些親戚說的是:“我家小次的對象真俊啊”“挺會打扮的一小夥”“配小次綽綽有餘”“紀岚那兩口子有沒有說他們啥時候結婚啊”“沒說啊,今年那丫頭也不回來”
熱情地好像他夏油傑真的是我對象一樣。
我收回眼神,順了順自己的長發。在交齊所有手續的那天,我去了理發店,但在門外站了很久也沒有進去。
看着倒影在櫥窗上的長發,我想,如果夏油傑說我長頭發好看的話,那就留長頭發好了。
也沒什麼麻煩的。
正月初九的那天,是傳統的登高節,我和夏油傑随着大部隊擠上山。參拜完山頂寺廟裡供奉的神仙,我帶着他去了很少人知道的角落。
視線很好,但是路很崎岖,所以人少,之前回來時‘堂哥’帶我去過一次。
再往前一步,就容易跌下去。但是整個村莊都收在眼底,零零星星燃起的炊煙是農村人喜愛的取暖方式。
下雪了。
很應景,但也很令我驚訝。在我的印象裡,這個南方的村子裡很少下雪。
我看着炊煙,很想轉過身抱一抱夏油傑。2005年,我來這裡的使命,正式開始了。得益于佳織給我教訓,我知道我不存在。接下來的時間,屬于‘王雅次’。
所以,思索再三後我還是放棄了。佳織的教訓還不夠嗎?
……
但是夏油傑抱住了我,他打開衣服拉鍊,把我圈緊懷裡,嘴裡嘲笑我:“你不是說這裡不可能下雪嗎?”
“說那麼絕對,結果還是下雪了,看來你不夠聰明。”
他的裡衣材質很柔軟,體溫透過衣服傳來,我能嗅到淡淡的香水味道還能感受到他平穩有力的心跳。
我想,我的人生也不全是殘忍。
過了一會兒,夏油傑的聲音在我頭頂響起,沒有了剛剛的愉悅,沾染上了雪的冷意:“走吧,我們該回去收拾東西了。”
我點點頭:“好。”
夏油傑不顧我的拒絕,把他的外套脫下來披在我身上:“本來就傻了,再凍傻了可怎麼整。”
“……”
我捏了捏拳頭,惡狠狠地說道:“夏油,你這樣是不會讨女孩子歡心的。”
夏油傑走在前面,頭也不回:“我覺得很有效。”
搞不懂。
……
猶豫了很久,我還是去了我自己的那個山村。我把夏油傑安置在鎮上,獨自踏上破舊的大巴車。夏油傑望着我,沒有開口詢問。
轉了好幾次車之後,我終于又看見了刻骨銘心的村子。
為了避免被村民發現,我用術式将自己隐藏起來。算上另一個世界的時光,我離開這裡已經十七年了。可這些晦澀難懂的鄉音我依舊能迅速翻譯,閉着眼睛也能想象到他們說這些話的時候臉上是什麼表情。
下意識地,我又隔絕了這些聲音。
于是我好像又不存在在這片土地上。沒有任何人看到我,我也沒撞到任何人,腦袋空空,隻機械地朝記憶裡的山坡走去。
就是眼前這個山坡了。
爬山山坡再左拐,第一戶是大伯家,第二戶就是我家。
我閉着眼睛在山坡下站了很久,最後扭頭狂奔,顧不上避開人群瘋狂地逃離那個我害怕的地方。
直到返程的大巴開始運轉,我才覺得能夠大口大口地呼吸。
回到鎮上的旅館,夏油傑看着我依舊沒有提問。我在洗手間換下了濕透的衣服,看着自己的蒼白的臉色和被汗浸濕的碎發,猶豫了很久,最後裝作什麼都沒發生朝夏油傑說道:“走吧,我們回去了。”
……
回到東京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明明應該很困,但是我卻有些睡不着。我從衣櫃上面摸出煙盒走出房間,靠在陽台的欄杆上點燃香煙。這一次沒有讓煙浪費,每一口都吸入肺裡。
我在想,我為什麼不敢上去,我害怕的是什麼?
吸完兩支煙後,我也沒有想明白這個答案。幹脆放棄這個問題,轉身熄滅痕迹。
卻在轉身的時候看見了對面的夏油傑。
他隐在黑暗裡,看不清表情。我以為他睡了,因為在飛機上他就困得不行了,所以才敢到陽台上來抽煙。
我握着煙盒的手藏在身後,想開口解釋,但又想不到措辭。
“我早就知道了。”夏油傑的聲音淡淡的,聽不出高興還是不高興:“你不用瞞着我,我接受你的一切行為。”
“好吧。”我略帶僵硬地點點頭,指指房間:“那我進去睡覺了。”
“嗯。”
我踏入房間,卻立馬收回腳,轉身躍過陽台,抱住了夏油傑。
我說:“夏油,我喜歡你。”
我想,我害怕的是,曾經的幻想變成現實。如果‘我’不存在,那‘我母親’可能就不會死,那她就存在。
如果她存在,那她究竟是不是一個好母親呢?我未曾得到的母愛,是和父親他們那般醜陋,還是和我想象的那樣美好?
這才是我害怕的。
我不知道夏油傑站在陽台上默默陪了我多久,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沒有開口發問。
在踏入房間的那一刻,我想明白了。我的确是被迫來這個世界,但我一直是我。喜歡夏油傑的是我,和佳織做朋友的是我,要保護咒術師的也是我。
‘王雅次’給我看的,隻是普通人的死亡。但是在那之前,我就已經決定改變計劃。她的願望也是我的願望。
我怎麼不算存在。
不知道他在陽台上站了多久,有一些冷意,但很快他的體溫驅散了這些潮濕。
他揉了揉我的頭發,聲音帶笑:“你看,我就說很有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