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大的辦公室裡，蒙在眼上的黑布被取下後，傅雲深擡頭看向桌子對面穿白大褂的中年人。那人推了推眼鏡，從一堆文件裡擡起頭，像往常那樣一臉嚴肅又不失親切地招呼道：

“好久不見呀，雲深。路上還順利吧？最近一周，你們那裡百日咳病毒傳播呈上升态勢，你是高危人群，近來情緒也有所反複。我想了想，考慮到你的健康，而且你又那麼思念小朱，以後就搬過來和她一起吧。”

傅雲深揉了揉眼眶，似乎沒什麼情緒：“教授，既然我來了，就把朱舊放了吧，還有，提煉PD-16我一個人足夠了，不需要多餘的助手。”

“老闆……”

“閉嘴，陳樂！”

被叫了名字的助手緊緊抓着他的衣角不願松開。

“别扒拉我，你已經被炒了，我不想再看見你。”

傅雲深語聲冷冽，尾音卻不自覺發軟，聽得人再次紅了眼框。

“你呀，還是那麼愛逞強，也難怪大家都喜歡叫你傅三歲。有陳總助在你身邊，我會比較放心。至于小朱，少年夫妻鹣鲽情深，我又怎麼忍心讓你們長期分居兩地呢？她已進入孕中期，胎兒長得很快，五感每天都在高速發展，有爸爸在身邊，對孩子、對母親都大有好處。”

“究竟要我怎麼做，你才能放過她們？”

青年琉璃一般的眸子裡，濃重的暮色彌漫開去，教授沉思片刻，認真道：

“雲深，你是不是對我有所誤解？小朱是我最喜歡的學生，我怎麼會對她不利呢？我為她準備了最優秀的婦産科團隊。她這兩天的妊娠劇吐已經緩解很多了。放心，一會兒你就能見到她。不過在這之前，我希望你能考慮優化一下PD-16的提純速度，我們這裡的設施一應俱全，我相信你會很快就适應。”

“提煉PD-16需要特定的外部條件，你确定這裡可以滿足所有需求嗎？”

“當然，一切準備就緒。雲深啊，我本以為，我們都是科研工作者，在尋求人類可持續發展的道路上會有共同語言，這樣，我就不必使用這些不得已的手段。但你的思想境界，和我理想中高度的依然相差甚遠。我多希望你隻是一時陷入了不必要的情緒中，畢竟你曾是我最看好的學生啊。你還是盡快調整狀态，投入到生産和研發中去吧，這樣對你自已、對你身邊的人都有好處。好了，知道你着急，先帶你去看小朱吧。”

“哦對了，我倒是沒想到，你能把李雲傑帶給我。也是我的疏忽，明知他可能去找你，還是被他闖了進去。萬幸你沒出事。不過你倒是挺有辦法，S+級别的武林高手，居然被你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給放倒了。”

傅雲深垂下眼簾，緩緩道：“雲傑心軟，不忍殺我，我騙他可以為他治傷，才有機會得手。”

“原來如此。也是，他這個人處處都好，唯一的弱點就是心軟、感情用事。你可千萬别學他，毫無必要的感性，是科研道路上最大的絆腳石。總之，我要謝謝你，幫了我一個大忙。”

“你到底把李雲傑怎麼樣了？”

“你還挺關心他的嘛。放心，他也是我的病人，不到萬不得已，我也不想傷害他。”

“萬不得已？你的萬不得已經夠多了！”

“……總之，我已派了靠譜的人照看他。這會兒應該也快上山了。希望這次能一切順利就好了。”

教授帶着傅雲深和陳樂上樓，穿過重重守衛，來到一間稍小的房間門口。面對空無一人的房間，教授也是一呆，随即笑道：“小朱一定是串門去了，自從這裡來了一些新鄰居，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她就不怎麼吐了，精神也恢複得不錯。這會兒她應該在隔壁。”

說話間三人走到一間裝有防盜門的房間門口，守衛掏出鑰匙打開防盜門，傅雲深一眼就看見了朱舊，她正坐在床邊的軟椅上專注地看着手中的平闆電腦。察覺到來人，她猛地擡頭，眼中霎時濕潤起來：

“雲深，你真的來了？太好了，你快過來！”

“Mint，你沒事吧？”

“我沒事，你快過來，過來呀！”

傅雲深上前一把将她摟進懷裡，确認她的精神和狀态都不錯，才順着她的目光看向床上。

“顧希宵？原來他在這裡。”

“雲深，顧先生也不知為何，來了之後大多數的時間都在睡覺，原本每天還有兩三個小時是清醒的，可這兩天幾乎整日都在昏睡。雲深，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所有能想到的檢查我都做了，還有手環數據，我完全看不出有什麼問題，你能不能幫我看一下？”

傅雲深輕輕摸着她細軟的頭發，溫聲道：

“你别着急，不要管這些數據了。其實，顧希宵也不是……普通人類。教授，你對他做了什麼？”

“我什麼都沒做啊。雲深，小朱，你們怎麼總是用最壞的惡意來揣測我呢？就像我不會傷害你們那樣，我也不會對他出手。”

站在門口的教授皺起了眉頭，多焦鏡片後的眼睛裡頭一次顯出情緒：“因為顧希宵……不，應該叫他李相顯，他是我第一個孩子啊，是我至今為止最成功的作品，是我所有夢想的起源和開端。若非必要，我絕不願傷害他。”

教授一步步走進房來，伸手摸了摸顧希宵昏睡的臉，思緒一下子飄去很遠。

“那是二十多年前吧，也是一個初夏。那時他們還很小，兩個孩子都不足十歲。阿顯作為元神完整度不足50%的三區幼體元神，孱弱得像隻瀕死的蝴蝶，仿佛下一秒就會消散。

當年，靈犀還未研發出适用于孩童的義體，老蕭急得就像熱鍋上的螞蟻，卻也無可奈何。就在那時，我們戰死的摯友顧駿，他的兒子在病榻上輾轉兩年後，終于沒了自主呼吸、腦幹反射也徹底消失，成為了名副其實的植物人。他的夫人痛哭流涕，求我們想辦法，務必留住阿宵的意識。這可憐的女人也患上不治之症，時日無多，平生夙願就想看到唯一的兒子醒過來，叫她一聲媽媽。

最終，感性還是戰勝了理性，我們抱着不妨一試的心态，把阿顯帶去了病房。

就這樣，三區元神頭一次在腦死亡患者身上成功着陸。雖然剛開始有一些動蕩，但被抹除記憶後，李相顯最終變成了顧希宵，他不但活了下來，還比真正的顧希宵更有活力，更健康，連靈像上的胎記都被複刻到了阿宵的腕間，所以他即是李相顯，同時又是顧希宵。你們看，這是多麼神奇、多麼具有裡程碑意義的一次附身啊！

所以，你們根本不懂，幾個月前，我在協和病房外看見顧希宵的心情。我可是連指尖都在戰栗啊。我的孩子他終于長大了，和真正的人類一樣，成為了一個出色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