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魏然送楊靈允到了栖暖殿——是她在太極宮的住處。
栖暖殿外也沒有侍衛。
“都在正殿那邊候着,有事喊一聲就行了。”見林魏然眉頭微皺,楊靈允解釋了一句。
林魏然在殿門口停下了腳步。
兩人相握的手也就此松開。
林魏然對着她彎唇笑了:“宣和,去睡一覺吧。”
楊靈允站在原地,她沒有再繼續往前走,四目相對之下,暗潮流淌,暧昧的熱意洶湧而來。
但片刻之後,她忽然阖上眼,避開他眼底的笑意,喉嚨微動,猶豫了片刻,才輕聲開口:“我知道你不想做這個帝師。”
年少相識,她何嘗不了解他?
他驕傲自負,過去不想借着甯安侯的名頭升官,如今自然更不想因此而坐上這個帝師之位。
他想靠自己。
而當年的他也确實做到了。若沒有四年前的廢太子一事,他應當還能安安穩穩地在雍州做司馬,而不是在這個被所有人盯着的地方,飽受非議。
“我隻是……”楊靈允又緩慢地開了口,可後半句話,卻好像怎麼也說不出來。
——别無選擇。
林魏然在幾步之外看着她,片刻後又慢慢走近了些,擡手替她将沾在臉上的幾縷濕發拉到耳後。
然後他輕聲笑了笑,說夜深了,去休息吧。
其實林魏然早已認清現實——官場利益交錯,關系盤根複雜。
他從來就沒有真正脫離過父親的影子。
因為他是甯安侯之子,所以他才能從那偏遠之地再次回京;因為他是甯安侯之子,所以他才能坐這個帝師之位。
隻是他始終沒明白,表哥離世,林家與皇室的最後一絲血脈淵源也就此消散。父親和表哥的舊臣為何會擁護七皇子上位?甚至對臨安公主攝政一事毫無異議?
他被下放的三年間,宣和與林家,與那些舊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
楊靈允關上了栖暖殿正殿内的窗子。今夜殿内空無一人,靠近窗子的地方已經被雨水打濕了。
檀木桌上的白玉酒樽碎落在地上。整個正殿看起來狼狽不堪。
她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頭疼地捏了捏眉心,卻沒有叫人來收拾,隻是長歎一聲,便挽起衣袖,蹲下來開始收拾滿地狼藉。
幼荷悄無聲息地從屏風後走出來。她的衣裙像是新換過的,幹淨整潔。但她也徑直蹲下來,一言不發地幫楊靈允一起收拾。
隻是她似乎腿腳受了傷,蹲下時有微不可察的停滞。
風雨聲被隔絕在正殿之外,但寒氣依舊頑強地從縫隙中鑽進來。
楊靈允掩嘴咳了幾聲,一時不查,指尖被碎片割破了。
鮮血染紅了地,還有瓷白的碎片。
幼荷臉色微變,還沒說什麼,楊靈允先開口了:“沒事。”
“先收拾吧,倒是忘了這桌上還放着酒樽,今晚得把這收拾幹淨。”
說話間,幾滴血水緩緩淌過。
楊靈允的裙角上,慢慢綻開簇簇血色的花。
——
翌日,正月十二。
宮内的清晨始于一聲驚恐的尖叫聲。
“出事了!出事了!雲貴太妃……”
楊言見後宮中的一個小太監氣喘籲籲地跑過來,皺眉攔下,“出什麼事了?好好說話!”
小太監面色驚恐,喘着粗氣驚慌失措道:“雲貴太妃自缢了!”
——
昨夜剛下了場大雨,到處濕漉漉的,連風中都帶着濃濃的濕意
楊靈允披着大氅,和林魏然站在長興宮外。
“陛下年歲尚小,便開恩讓先帝的妃子仍住在原宮内,隻是沒想到,還能鬧出這樣的事……”
守宮的侍衛正将長興宮所有的宮女太監都控制起來,林魏然臉色微沉地看着,捏了捏眉心想讓自己再清醒些:“雲貴太妃出身雲氏。更最重要的是,她是安王生母。”
安王被先帝封為冀州王,前些年便長居冀州,不曾參與京中事務,也算安分守己。
但最近一年,京中巨變,他母族又是高門世族,他真的還能繼續安分地做這個冀州王嗎?
“我知道,”楊靈允看着侍衛擡着蒙上白布的擔架快步而出,輕輕歎口氣,“此事得慎重。”
在兩人說話間,許是侍衛粗心,又許是驚吓過度,擔架擡到兩人面前時,一隻手露在了白布外邊。
林魏然下意識地垂眸看了一眼,卻發現露出的這隻手細長白皙,指尖發紫!
他眉頭一跳,下意識地掀開了白布。
侍衛甚至來不及阻攔。
躺在擔架上的女人衣冠整齊,生得極美,就算雙目緊閉,五官中也能看出婉約溫柔之色。眉如漆描,唇如朱點,神色安詳得仿佛隻是睡着了。
“你剛剛說,她是自缢?”林魏然盯着擔架上的人,猶疑地開口問道。
擡擔架的侍衛看了眼楊靈允,才小心地點頭稱是:“雲貴太妃是懸梁自盡,小的進去的時候她還挂在梁上。”
此時楊靈允也上前來,眉頭微皺:“怎麼了?”
林魏然轉頭看她:“我能看看她的脖頸處嗎?”
楊靈允看着他慎重的臉色,沉吟片刻,便吩咐其餘侍衛封鎖長興宮,然後親手上前拉開了雲貴太妃的領子。
細白的脖頸上有一道暗紅色的勒痕。
林魏然沉默許久,才轉過頭,臉色難看地壓低了聲音:“這不是自缢而亡,是死後懸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