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荷見楊靈允始終什麼都不肯說,過了好一會才深深地歎口氣,“楊靈允,你真的很嘴硬你知道嗎?”
這是她第二次這樣連名帶姓地喊她,上一次,還是她持劍找上門來,問她幼蓮在哪?
楊靈允挑眉轉頭看了她一眼,似乎覺得這件事很有意思,“你怎麼了,今夜對我的事這麼好奇?”
幼荷英氣的五官都皺成一團,沒好氣道:“我是怕你什麼都忍在心裡,遲早生出病來。”
楊靈允神色忽然有了片刻僵硬,耳邊聲音飄飄蕩蕩,眼前樹影搖搖晃晃,她的意識仿佛也墜入無邊黑暗。
其實她當初并不是這樣的。她以前向來藏不住話,更藏不住心思。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已經變成連自己都陌生的模樣了?
……“宣和,有事就跟哥哥說。”
哦,想起來了,大概就是四年前,母後自戕、哥哥被廢之後吧。楊靈允無意識地伸手摩挲着跟前食盒上熟悉的紋路,良久,才從深深地吐出一口氣。
“我隻是,有些害怕了。”楊靈允轉頭看幼荷,唇色不知何時變得蒼白,鳳眼都少了些淩厲,聲音輕不可聞,卻聲聲砸在在場之人心中,“我想要的從未得到過,我在乎的人最後都死了。我不想最終跟他也走到這種地步。”
幼荷一愣,下一刻便擡手替她整了整被夜風吹散的黑發,輕聲道:“可現在不是從前了,你不會跟他走到窮途末路之境。”
楊靈允沖着幼荷很淡地笑了下,“這種事,誰能說得準呢?他也到了婚嫁之年,娶個好姑娘,與她舉案齊眉琴瑟和諧,一輩子仕途坦蕩,這才是屬于他的路。我和他的路,終究是不一樣的。”
說話間,她已經起身,拿起小桌上的一屜吃食,擡眼看了看明亮的月色,又對幼荷笑了下:“謝謝你今晚帶我出來賞月。我很高興。”
她說着,拎着那盒食盒擡腳離開。
幼荷眼神落在她手上拎着的那個紋樣精美的食盒上,動了動喉嚨,忽然擡高了聲音問道:“你當真舍得?”
楊靈允背對着她,腳步片刻僵住。
幼荷将這些盡收眼底,又問了一遍:“看着他娶别的姑娘,你當真舍得?”
楊靈允在原地站了許久。直到月色變得暗淡,溫熱的夏風裹着淡淡的桂花味再次襲來,她倏然收緊了自己握着食盒的手指,聲音聽上去卻仍舊平靜無波——
“人生之中還有很多重要的事,人不是靠感情活的。”
“況且,他也已經動了成親的念頭不是嗎?我舍不舍得重要嗎?”
楊靈允很快就離開了長廊這處,幼荷過了很久,才緩緩起身,看向幽暗的長廊,“你要成親了?”
林魏然自暗處走出來,忽然好像明白了楊靈允忽變的态度到底是因為什麼。
“我答應陛下替你問這個問題,可沒想到會是這個答案。”幼荷臉色不善地看着林魏然。
楊靈允離開後,長廊附近不知被誰點起了一盞宮燈。此時燈火照着林魏然的面孔上,明明暗暗間,他臉上是一種幼荷看不懂的神色。
仿佛心疼,仿佛妥協,仿佛知道了什麼,也決定了要做什麼。
“幼荷姑娘,陛下讓你問這個問題,不是因為我,是為了将宣和留在宮中,”他緩緩阖上眼,聲音中摻雜着自嘲之意,“宣和真正想要什麼,其實我們心知肚明,隻是裝聾作啞罷了。”
幼荷皺了皺眉,她實在搞不懂這些人彎彎繞繞的心思,但她隻想問明白一點:“你到底是不是想成親了?”
“我想。”林魏然承認了,幼荷臉色驟變,拔劍上前就想打他。
林魏然擡手接住了她的劍,血從他的指縫間滴滴答答落下,淡淡的腥氣很快蔓延開來。
“明日我會跟宣和解釋清楚。”他眼神深重,似乎壓着什麼劇烈的情緒。
幼荷怔在原地,握劍的手也松了幾分。
林魏然收回了手,拿帕子随意擦了下滲血的掌心,便擡腳離開。
這一次,魏内侍沒有阻攔他。
而當他與幼荷都離開後,長廊的更深處,小皇帝才慢慢走出來。
他穿着一身玄色的衣袍,墨色襯得他五官淩厲,晃眼間竟與楊靈允有六七分相似。
隻是他眉眼間有幾分脆弱和迷茫,沖淡了五官的冷色,“魏内侍,你說,朕是不是太自私了?”
魏内侍連忙跪下:“陛下乃天下之主,全天下的東西都是陛下的,何談自私之說?”
小皇帝垂眼看他,宮人随着他的步伐已點亮了整道長廊上的宮燈。可明亮的燈火下,他神色仍舊晦暗不清。
“是嗎?”小皇帝的臉色有瞬間的變化,仿佛在那一刻下定了決心,“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