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登睥睨了虞韶一眼,冷笑道:“究竟是不是侮辱那浔陽罪臣,等證據面前自然會真相大白。”他轉過身,面向皇上,朗聲道:“皇上,臣已備好證人,請準臣帶證人上殿!”
虞韶見吳登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眉頭不禁深深皺起,心中隐隐泛起一絲不安。
方葳蕤一直陪伴在虞韶身側,時刻關注着她的狀況。她細心地察覺到虞韶的臉色有些蒼白,腳步不自覺地微微搖晃。想到今日庭辯時間已然不短,心中不免生出一絲擔憂,随即走上前一步,鎮定自若地朝趙煜行了一禮,朗聲道:“皇上明鑒,我家小主懷有身孕,臨盆在即,實在比不得各位大人身體健朗。懇請皇上恩準,讓小主暫且歇息片刻,得一碗熱水暖身,也好繼續與各位大人共陳此案。”
趙煜聞言,目光掃向虞韶高高隆起的腹部,眼中閃過一絲憐惜之色。
吳二眉頭一挑,“這恐怕不太合适吧?朝堂之上,衆臣皆立,既然昭美人身在此處,便應遵循朝堂規制。昭美人不過區區四品美人,怎敢在這莊嚴之地要求特殊對待?倘若今日開了這例,恐怕于我朝規矩有損。”
忽然,人群中傳來一道爽朗的聲音:“早就聽聞吳大人治家嚴苛,便是家中的幼子,每月在國子監缺勤的日子也絕不超過三日。嚴以律己本是好事,但是,若以這樣的标準苛求他人,便不免顯得有些過了。我朝一向敬老憐弱,先帝在時,在京中曾多次舉辦百叟宴,那些年邁老人不過白身而已,先帝仍命他們安坐殿堂之上,親為沽酒。如今昭美人身懷六甲,我們作為臣子,自當體恤。吳大人不必這般苛求吧?”
話音一落,不少大人們面色微微抽動,互相看了幾眼,低聲暗笑,卻不敢太過顯露。京中誰不知吳家小少爺們個個纨绔不堪,雖名列國子監,卻難得按時到學,若每月缺勤不超三日,恐怕隻因若是再多缺幾日,便要被逐出學堂了!
趙煜将這一幕盡收眼底,眼中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他輕輕敲了敲龍椅扶手,帶着幾分和煦地開口道:“愛卿所言極是,體恤弱者、正是我朝的仁政之道。昭美人如今懷胎九月,理應适當照顧,方聞——”
不一會兒便有小太監将繡凳擡上殿,方葳蕤扶着虞韶坐下,虞韶一坐下,便覺得雙腿酸軟,肌肉微微發顫。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鑲嵌繁複紋飾的錦袍,不由得心中後悔,這一身绫羅珠玉,氣勢是足了,可實在是重得慌。
看着那人隐入武将隊伍的身影,虞韶心中也微微一松,這恐怕是蔣姐姐那邊的人了。
不多時,吳登所說的“證人”便被兩名侍衛押上了正殿。那男子身形瘦小,衣着粗鄙,面貌猥瑣,一雙小眼睛滴溜溜地亂轉。侍衛們剛一松手,他便軟得像沒骨頭似的撲通跪倒在地,磕頭如搗蒜,嘴裡喋喋不休:“草民……草民參見大皇帝!皇帝萬歲萬萬歲!大人們吉祥,吉祥啊!”他的聲音尖細,語調帶着刻意地讨好與谄媚,聽得殿中衆臣不禁皺眉。
朝臣們見他形容愚鈍,暗暗覺得好笑,但看看一旁淡然自若,舉止得當的虞韶,也在心中懷疑起來——這昭美人貌若姑射神人,看起來也與這小民不像是一家人呀。
“吳大人,按照您的意思,這位跪在殿上的‘證人’,便是我外祖父的私生子了?呵,真是荒謬可笑!”虞韶目光如刀,直刺吳登的面龐,“古時候有趙高指鹿為馬,今日朝堂之上,竟也有吳大人這般,二話不說便給我安上個親舅舅來了!”
“按照吳大人的邏輯,”虞韶微微一頓,話鋒一轉,聲音中更是添了幾分譏諷,“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說,吳家的三公子,恐怕并非吳家的血脈?難不成,也是當日仆婦狸貓換太子,從什麼鄉野農人家抱來的孩子不成?”
虞韶一番伶牙俐齒,讓吳登氣得臉色鐵青,牙關一緊,怒不可遏地說道:“你别信口雌黃!我乃吳家嫡子,出生之時,家中仆婦成百上千,個個親眼見證,且我容貌與家中老國公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怎會不是親生?虞韶,你少在這裡胡攪蠻纏!”
虞韶聞言,輕輕一挑眉,眼底閃過一抹淡淡的笑意,語氣更是帶着一絲不緊不慢的從容,緩緩道:“哦?既然如此,敢問這位——先生出生時,是否也有千百仆婦做證?是否官府戶籍清晰載明其與我外祖父的親緣關系?”
“況且,從樣貌上看,這位先生若真是我家大舅舅,那我外祖父倒也不必如此‘獨特’。就算他真要養外室,怎的連紅袖添香都不講究一分,偏偏選了個貌似無鹽的女子為伴,倒不知是何道理?”她話音一落,周圍幾位朝臣都忍不住低聲嗤笑。
禦座之上的趙煜也忍不住勾起了嘴角,比起從前溫柔若水的模樣,虞韶這樣張牙舞爪的樣子,倒是更生動了。
意識到自己竟在欣賞虞韶,趙煜臉色微微一沉,急忙将嘴角的笑意抹去,暗自責備自己:可笑!自己在幹什麼!居然因她幾句伶俐的辯駁就軟了心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