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他。”
她喘着氣說:“你的聲音,和他好像啊。”
“楚恒。”
一年多了,她終于輕聲喊出了他的名字,短短兩個字在她嘴裡像是加了一層反複的缱绻的味道。
“想他什麼?”聽筒裡的男聲語氣溫柔,帶着點誘哄的意味。
黃懷予果然乖乖上鈎了,眨着迷離的眼睛,說:“想抱他。”
“嗯。”對面像是呼吸一下子重了很多,啞着嗓子問,“還有嗎?”
“還有……”她努力思考着,“想親他。”
她補充一句,“伸舌頭的那種。”
對面突然停住動作,幾秒之後才帶着點無奈的笑,“你真的一點都沒變。”
深重地喘了兩聲,對面溫柔地說:“困了就睡吧。”
“等會,在夢裡,就可以見到他了。”
真的嗎?還有這樣的好夢?
黃懷予迷迷糊糊地想。但是這人的聲音太好聽了,黃懷予不由自主地就會相信他說的所有話,眼皮真的越來越沉重,困意真的越來越明顯,酒精上頭,她慢慢睡了過去。
……
江城勝家酒店。
電梯亮了,穩穩停在這個隻有四個人才有權限可以上來的第八層。
一個高高瘦瘦的男人,手裡拿着一張卡,穿着連帽衫,帽子一直往上包住整個頭,戴着口罩,黑發垂下,臉被遮得嚴嚴實實。
他一步步往前走,直到走到一間房門口,停住腳步。
骨節分明的手劃過門鎖,修長的手指不自覺敲了一下門把手,卻遲遲不動。
到了眼下這一步,楚恒竟然生出一絲膽怯。
這是分手後的第452天。
為什麼會記得這麼清楚?等到楚恒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才稍有停滞,因為他以前從來不看時間的。他覺得沒意義,反正人生就這麼過去,如何過都是一天,睜眼就是千篇一律,生活像魚缸裡的水一樣單調渾濁,帝都的天總是陰沉沉的,擡頭隻能看見黑夜中一輪冷月。
楚恒至今都還記得2017年8月31号的那天早上。雲省,雲省一個叫楚門的小城市,以及楚門一中門口的那家早餐店。有的時候他會想,人應該相信命運嗎?他一直是一個運氣很不好的人,高中退學去當練習生,被隊友霸淩排擠,事業沒有進步,生活也一團亂麻。
也許他此生中最好的運氣,都用在了2017年8月31号的那一天。
2020年春節,他一個人在江城長江邊呆了整整一夜。
江水滾滾向前,細雪飄散,他冷肅的身子在雪夜裡紋絲不動,周身被江城冷寒陰濕的夜沁滿,像是一座冰雕。
“楚恒,我們一輩子都在一起吧。”
“你不應該相信的。我騙你的。”
江城的那兩場雪,好像一直沒有停下,一直在他心裡下着。延綿不斷,漫天風聲,鋪天蓋地包圍住整個世界。
轉身去了車站,一小時的颠簸之後,他人已經來到楚門一中門口。正值寒假,就算是再管理嚴格的高三也已經放假了。整個學校空無一人。
他一步步走到那家早餐店門口,小巷,街角,蹲下來。腳邊是一隻大黃狗,正趴在地上,恹恹地阖着眼,懶洋洋地吹着冷風。
——人應該相信命運嗎?楚恒蹲下身,低頭看着腳邊這隻被叫做“小楚”的狗,在心裡問自己。看來,他和這隻狗還真是很像啊。楚恒買了根火腿腸,喂着它一點點吃了下去。
“跟我走吧。”他說。
梁吟東不知道為什麼楚恒帶了一隻狗回了帝都。很普通的狗,應該是中華田園犬,沒什麼特别,年紀也不小了。那股耷拉的勁兒,倒是有點像現在的楚恒。
但是梁吟東沒問。因為比起那隻狗,楚恒被分手了這件事才更值得注意。——她仔細地小心翼翼地觀察着楚恒的一切生活狀态,囑咐助理小心看護,家裡和公司裡任何尖銳物品都要收起來,不準提那個名字,不準提與那個人有關的一切,每周都要監督楚恒去看心理醫生、按時吃藥,每周的測試結果都要給梁吟東報告。
楚恒微博一夜之間掉粉快八十萬,好幾個代言也沒了,聊好的幾部音綜邀請也沒了下文。意料之中的事情,這個圈子就是這樣,成功了以後身邊全是好人,失敗了以後身邊全是壞人。
梁吟東習慣了,開始穩定地善後。她給楚恒放了個長假,以工作室官方角度道歉,承認了戀情并希望大家不要傳播女方信息。按照她的經驗,真誠正面面對,等待風口浪尖過去,之後還有機會。娛樂圈一天一小事,一月一大事,什麼事都顯得沒那麼奇怪了。
偷拍事件報了警,梁吟東請了帝都最好的律師,顧安被逮捕之後,所有照片全都銷毀了。而已經流出的照片也已經被删了——她還在想是誰幹的,老同事明紅的電話就已經打了過來,得意洋洋地說這種事還是我擅長。不用回報,這是我家小瑾私人要求,她跟你家楚恒女朋友有交情。錢是小瑾出的,我屬于幫她辦事。
梁吟東失笑。那小姑娘還真是意料之中的人緣好,讓沈一瑾都願意自己出錢幫她。也不意外,畢竟她是個很好的人。想到這裡,突然又如鲠在喉,想到她決絕的分手決定,唯餘一聲歎息。
小宋突然說有客人來訪,一看來人,梁吟東愣怔地眯了眯眼。竟然是錢明哲。
他這幾年在新娛也不好過。之前偏向趙焰,自從趙焰flop之後,就和顧安、陳影一樣終日惶惶,沒工作也沒機會,隻能熬着等待合約到期,想辦法另謀出路。
他比起前幾年瘦了很多,包得很嚴實,喊了她一聲梁姐,遞上來一個U盤。
“這是我這幾年收集的一些東西。是新娛的一些舊事。有當年李鳴月那個性騷擾的事件,有趙焰霸淩楚恒的一些證據。您自己看吧。對楚恒現在的輿論狀态來說,把這些内容放出去,也許可以吸引一些别的火力在新娛上,減少一些對楚恒和東吟公司的負面影響。”
錢明哲年紀在整個STAR裡是最小的,他此時才18歲,台前人設是天真的弟弟,可是他從來都成熟得不像這個年紀,極其會審時度勢。他此刻神色平靜,用一種冷靜到極點的語氣對梁吟東一字一句講着利害關系。
“當年的事,我确實幫了趙焰,我不否認,也沒有希望你們能夠原諒我。還有一年,我和新娛的合約就到期了。我還不準備放棄當藝人這條路,所以我的期望也很簡單,隻要您和楚恒能記得我今天送出來的這個U盤,日後不為難我,我就已經很知足了。”
梁吟東神色複雜地看着他離開的背影和桌上靜靜躺着的那個U盤,腦中浮現出當年STAR未出道前14歲的錢明哲眨着眼睛說自己要當大明星的稚嫩樣子,竟有一絲恍惚。
U盤裡的内容終究還是沒用上。梁吟東不想又把李鳴月當年的事情扯出來重新放在大衆面前公示一遍,當事人都已經各自安好開啟新生活了,該過去的,一定會過去。至于吸引公衆火力以減小對東吟公司的影響……
從整個東吟公司的角度來看,楚恒即使不工作,寫了那麼多歌的版權費也是一筆極其穩定的收入;東吟公司這幾年新人輩出,盡管少了楚恒這個中流砥柱,卻仍然有新人抵上,整個事件的負面影響并沒有那麼大。
她站在辦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帝都陰黑的天色,她想,也許這件事最大的負面影響,就是導緻了黃懷予和楚恒的分手。
……
日子一天天過去,那隻叫小楚的狗在精心喂養下越來越精神,每天撒着歡跑。它在地闆上打滾,在腳邊蹭着楚恒。
楚恒低頭看它,把手機放在桌子上,手邊是和“CUP12345678”的聊天記錄。他注冊了一個新的微信号,名字叫5.5 hours,和她加上了微信,用來當她的專屬網友。
她說,她現在每天都過得很痛苦。
她說,學習很忙,壓力很大。
她說,她失戀了,心情不好。
她說,她覺得18歲的自己好像死掉了。她終于發現她不是精英,她不是世界的中心,她對一切都無能為力。以前相信自己可以改變世界,可是現在卻覺得,自己能夠不被世界改變就已經很不容易了。
她說,她越逼着自己去走上工具理性的路,她就越想他。
——“我想他了。”一條語音發過來,哭唧唧的語氣,聲音沙啞,帶着點不自知的撒嬌意味,尾音拖得很長,纏人得緊,像一隻小手不停地輕撓他的心,勾得楚恒着魔般上了江城勝家酒店的電梯。
門被輕聲緩慢打開。楚恒走進去,看見床上一團東西鼓得高高的,縮成一團,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