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對你的興趣,不比我少啊。”
越長玦掙了掙,沒掙動。
她錯開眼,猛然發現自己犯了個很大的錯誤。因此一子差,滿盤輸。
被神華暗害時,她不該奔着“神蠱”的名号,去還珠樓求醫。又為了保證能被救治,謀算着引起神蠱溫皇的興趣,接下賭約。因為覺得心智武力皆比不過,索性問什麼答什麼,周旋越陷越深。
“放開我。”越長玦冷聲道,眼底蘊起風雪。
“不放。”
越長玦擡眸睨他,對方狹眸幽邃,好整以暇地凝望,似乎在期待什麼。
無端的,璇女掌門的“孽緣論”回蕩腦海,所謂“把自己獻祭給一段孽緣,然後斷了它。一舉兩得,直升最高境界。”
“你……”
她并非不知情愛,甚至在斷情絕愛的璇女派求學時,也曾借來師姐的話本,讀過《西廂》與《牡丹》,途中被巡邏的羽衣使發現,帶至掌門跟前。
冰肌玉骨的掌門翻了翻書冊,笑問道,“我近來替你擋了無數拜帖,可你青春正茂,又手不釋卷,難道是有了思慕的俠士?”
越長玦搖搖頭,“與太吾婚配者,需放棄一切退隐江湖,那些人都是名門世家的子弟,不會與我厮守終身的。”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掌門柔柔歎道,“你既非吾門人,咱們又知心而交,我總該替你義父勸上兩句。”
“你上璇女峰是初春,秋分便能将本門秘五品指法練得爐火純青,足以說明是習武的料子,但在資質最高的魔音功法上,卻始終不得要領,明白為何嗎?”
“請掌門指教。”
掌門斂了笑意,一字一句道,“璇女魔音,以動心始,以忘情終。以己情思,動彼心緒,三千愁腸,一念生滅。璇女門規的确為斷情絕愛,我卻從未處罰門人閑談風月,不過是希望她們能在這萬仞雪山上,尋到一份寄情之地,又因門規所限,不至于為情所累罷了。”
“可是太吾,你與她們不同。璇女派的弟子可在我的保護下永不下山,在最美好的幻想下修習魔音,你卻必須走出璇女,以紅塵煉心,才能太上忘情,習得本門不傳之秘。”
十七歲的越長玦低垂着頭,“掌門要趕我走麼?”
“傻孩子,不是我趕你走,是你必須強大起來。”掌門握住她的手,“你開蒙太晚,不通世情,自然拒絕與外界接觸,就說這千百份拜帖,若真有一人願意為你舍棄一切,隻求兩心相許呢?”
“那我也不會的。”
越長玦看着自己的手心,喃喃道:“若我真的愛他,就不希望他為了同我在一起,放棄本該屬于自己的未來。當然,我可以選擇與他隻做情人,但是……”
但是前輩們的記憶告訴她,不要考驗人性。不要相信你的枕邊人不會奪走你的伏虞劍柄,不要相信他們不會暗自記下你融彙百家的武功,不要相信他們不會在說愛你的同時,也對别人說愛你。
伏虞劍在誰手中,誰就是太吾,而與太吾親近的人一旦被發現偷習武功,太吾本人就得花數十年的時間修複與授業門派的關系,以此維系氏族的名譽,使後輩求學時,不至于被拒之門外。
“掌門,長玦一定要動一次心,才能習得魔音絕學嗎?”
貌若天女的掌門怅然長歎,從袖中遞出一張拓頁,越長玦接過,像是摸到了一片冰。
“此曲名為《廣寒歌》,為我派一位早夭的先師所著,位列璇女上三品功法之三。雖與百花谷《天地笑》同為三品,威力卻遠勝于它。”
“但你若選擇修習《廣寒歌》……”掌門遺憾道,“逆序而為,以守心入道,此生或止步素心空寂,不得寸進。可惜了你的資質……”
“沒有什麼可惜的。”
越長玦将拓頁收入懷中,粲然一笑,“太吾一族的情愛,本就與常人不同。這是最适合長玦的功法,喜歡與否,并不重要。”
掌門愛憐地摸了摸她的頭,看向腰間竹箫,“傳聞世有三生石,感人間情愛,化為朱紋白玉。取其制箫,可令無情者動容,吹出涕零鬼神之曲。假使你有機緣,或能再上璇女峰,與我們重修我派獨尊武林的魔音絕學。”
六年後的生辰,太吾傳人死去的那一年,唯一與太吾保持交好的璇女派譴使,送來一支玉箫。
越長玦拿起它,憶起十七歲時紛飛而至,含情脈脈的拜帖,心中無波無瀾。
止步素心空寂,已經三年了。
她會欣賞那些恣意潇灑的劍客,但再也愛不上誰。
無獨有偶,神蠱溫皇這樣的人,若有什麼纏結紅線的緣分,明天的太陽一定會從西邊出來。
“閣下一定要聽到答案,才肯松手麼?”
神蠱溫皇笑意未改,微微施力,“姑娘已有答案了?”
“有,但希望你我都不要後悔。”
“溫皇從不後悔。”
越長玦歎氣,閉目調動面部肌肉,再睜開時,拟态出一個無法拒絕的笑容。
“你先變成任飄渺。”
藍衣文士周身泛起白光,頃刻間,凜如霜雪的劍客與她離得極近。
鼻息交纏,越長玦沉默片刻,突然輕聲道,“答案,是需要代價的。”
“我回答了先生那麼多問題,從未收取過代價,先生幫我一次,也不虧吧。”
劍客眸中閃過一絲似曾相識的興味,等待着她的後文。
但越長玦沒有回答是否傾慕,亦沒有解釋生死輪回,而是借力向前,環住了他的脖頸。
耳語悄然,清寒冷意溫柔席卷,不帶一絲旖旎地擁簇舉世無雙的劍客,獻祭般闖入禁地。
一片雪花落在他的唇上,未來及分辨冷熱,就一觸即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