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琅到底虛長了趙青晖幾歲,乍聞噩耗,還能保持冷靜。
“長公主節哀,殷家殉國忠勇可嘉。七姓大族同氣連枝,本該彼此守望相助。王家雖有心馳援,可鞭長莫及,到底是晚了一步啊。”
趙青晖這才驚覺自己此刻還靠王琅扶着才勉強站立,實際上早已兩股戰戰。
她努力地挺直脊背,沖王琅矮了矮身子以表謝意,“吾一時失儀,大公子見諒。”
王琅見她強忍着悲痛,想到她父母雙亡,不由心生憐憫。
可惜他從未與姑娘打過交道,一時間也有些不知道說什麼,隻好點點頭,喚貼身侍衛進來,囑咐道:“你護送長公主去邕山别院,不要回驿館,省的讓人沖撞了。”又問起自己的父親:“金州牧可知道這件事?”
方才來報信的侍從老老實實答話:“小人快馬加鞭從青州一路疾馳,先來府中禀報公子。”
趙青晖初聞噩耗還有些懵,此時聽人細細講述經過,居然有種匪夷所思的荒誕感。
上一次她聽聞父兄戰死,佯裝鎮定地按照兄長囑咐,抱着阿農躲在蒼山别院裡的密道中等舅父找來。舅父趕來時她又來不及悲傷便匆匆随之逃亡。
這一次她聽說舅父離世,居然奇迹般地亂世成長,不開竅的腦子也清醒了幾分,回憶起兄長和她對弈時聊過的大梁版圖。
她語氣冷靜而堅定,與平時那嬌滴滴的語氣大相徑庭,“青州到金州不過二十日路程,若是繞開霁州取道獅子嶺下清泉縣,着輕裝鐵騎而來,怕是不足七日便能兵臨城下了。”
說着,她變戲法似的從袖子裡掏出一個竹筒,裡面是一張從前兄長拿來哄她玩兒的簡易輿圖。
王琅不由對眼前的少女側目,初次見面,這已經是她第二次颠覆他對她的印象,他看着趙青晖的眼睛都透露着欣賞:“哦?殿下懂輿圖?”
趙青晖想着,阿兄說過,她有行軍布陣之才,若是父兄皆在少不得是位女将,可若是出了王府,是不能叫旁人知曉的,但此時她已顧不得這些。
金州軍情未報刺史,先報給王琅,可見王琅代父坐鎮金州府,權柄甚大。
她下次未必還能有機會見到王家人,她必須要做些什麼得到王琅的支持。
趙青晖定了定神,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像自己的兄長趙青嵘一樣從容自信。
“吾與家兄一起聽學時先生教過。胡人營帳裡有一位右賢王,是胡人大汗的長子,他出兵最喜歡輕騎神速。如若小王大人心有疑慮,不如打聽一下胡人打前鋒的是哪位将軍,如果是右賢王麾下的墨脫耶,涎于闡兩位的其中之一,還請小王大人一定相信永甯的判斷。”
王琅看着手中軍報上赫然寫着的“涎于闡”三個字,沒有再把趙青晖當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認真審視着面前的女郎。
此女能在絕境中縱火反抗,在亂世裡護着胞弟一路南下,幾經生死能快速鎮定地思考,不僅懂輿圖,還有超乎常人的敏銳。
這絕不是一個柔弱的閨中嬌女能做的。
趙青晖察覺到王琅表情上細微的變化,心道下了然幾分。
她立刻乘勝追擊,再接再厲道:“有今日之局面,全因趙氏一退再退。您也不必着人護送吾,家父家兄皆為國死,如今舅父也已殉國,漢人已到生死存亡之際。
吾懇求刺史大人命人護送幼帝走水路渡長江,吾就留在金州。”
趙青晖很害怕胡人,可她今天聽明白了一件事,軍心渙散,是因為國無主君。
汴京被攻破,英宗被俘虜,漢人的血性已經在一次次敗仗中消磨殆盡。她不知道金州的兵夠不夠兇悍,但她至少不能讓将士們膽怯,心寒。
她又補充:“将來陛下必然感念王家之英勇,吾記得先生講史的時候說過,初建國時護國公王潛位列三公,官拜大司馬,曾與太祖皇帝成就了一段君臣佳話。”
這就是稍微要臉的說辭,實際上說通俗點就是,要是王家出力站隊他們姐弟倆,他們可以與王家共享天下,讓王家繼續百年第一大族,這種族譜單開的誘惑,就看你王琅想不想要了。
可皇室勢危,王家此時戰隊并不是什麼好時機。王琅沒有接趙青晖的話,大馬金刀地坐在上首的圈椅裡,好整以暇地看向她,好像在衡量她是不是拿得出手似的。
趙青晖生怕錯過這次機會,咬咬牙,将刻有自己封号的長公主印從袖籠裡取出來遞給王琅:“吾以此為誓。”
“趙氏微弱,可黎民百姓無辜。更何況如果真到了國無主君的時候,中原大地戰火流離,人人自保,或七雄争冠,或三足鼎立,可都不會再有第一世家了不是嗎?”
“太祖皇帝曾發動宸橋兵變一統天下。吾是太祖血脈,雖不如太祖皇帝勇猛,也不如父兄堅韌,卻也知道什麼是血性。不知道将士們聽聞吾在金州,會不會心安。”
這是投誠,以身入局的投誠。
如今的趙青晖有什麼?自然是有這個永甯的封号,天子胞姐的身份,趙姓皇室的血脈。
威逼利誘明晃晃地寫在少女的臉上。
王琅心中感慨道,莫欺少年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