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甯這個丫頭不簡單,能短短時日就攀附上王家這門親事,還讓王家公開承認,這可不是女兒家耍耍手段勾引爺們兒就能做到的。
你這孩子一向聰慧,祖父說這些,你可能白祖父的用意?你們這些孩子啊,謝家替你們遮風擋雨,嬌養着長大,不求你們像陳家女一樣汲汲營營聯姻投誠,隻希望你們不要忘記謝家對你們的好。”
他贊賞着謝柔,也寄托着期許,“将來祖父老了,謝家能不能更上一層樓就要靠你們這些後輩努力。”
一席話說得謝柔淚光閃爍,就差沒發毒誓以表誠心。
結果趙青晖的到來比建康的人估計得都要早,臘八之前,長公主儀仗吹吹打打被迎進新都行宮。因長公主尚未成年,遂賜居内宮重華殿。
随長公主進城的是一千騎兵部曲,一千精壯的奴仆,劉小滿攜一衆傳旨天使随侍,女官,護衛,府兵一應俱全,讓人仿佛看到了武宗時期平陽長公主臨朝的盛況。
趙青晖正襟危坐在雕了朱雀神獸、鎏金頂紫檀身的八重紫金台轎辇中,隔着輕紗帷帳看見諸位臣工于下首見禮。
一個個青色發髻或夾在着白須,或郁郁蔥蔥,在小黃門尖細的“跪”“拜”中慢慢矮下去。
難怪人人都說權勢迷人眼,盛夏時她尚且困于後院被這些大臣們玩弄于鼓掌,如今卻有資格坐在這裡接受臣子的朝拜。
若是有朝一日能垂坐高堂,等萬朝來賀,不知道又是何種心境呢?
趙青晖心中一時間說不出的百感交集。
揖禮已成,儀仗按部就班擡進巍峨聳立的宮牆。
半年未見,趙青農身量見長,已經能說幾個詞的短句表達自己的意思。
他先是在乳娘的指導下,等趙青晖拜完後依着規矩喊了聲“平身”,又似乎想起了什麼,補了一句“阿姐”。
不過一個稱呼,卻叫趙青晖差點掉下眼淚來。
如果父親和兄長都在,是不是也能聽到一句“爹爹”“阿兄”呢?
她淚如雨下,趙青農卻隻是木木地看着她,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趙青晖見他一副天真懵懂的樣子,見着她先是好奇的打量,待她看過去,又害羞地把頭埋進乳娘懷中,十分的害羞。
她不由地皺眉,連姐弟重逢的喜悅也被沖散了不少,她不悅道:“陛下如今已經能走路,怎麼還要乳娘一直抱着?平日裡沒有見過生人嗎?一副怯弱模樣怎麼能做一國之君。”
她神色嚴肅,目光鋒銳,刀得乳娘立刻跪伏在地瑟瑟發抖,小聲辯解道:“陛下、陛下年幼,不能常走動,内宮裡顯少有人出入。”
趙青農一個小孩子,見最親近的乳娘害怕眼前這個“姐姐”,“姐姐”又一臉怒氣,他不安地哭鬧着揮拳,驅趕趙青晖,口口聲聲道“不要姐姐!不要姐姐!”
趙青晖大怒!趙青農年幼所以就能由着你們一群老婦胡來?
趙青晖感覺自己被氣笑了。
但她深知此時此刻并不是算賬的好時機,她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看上去平心靜氣,問起趙青農的飲食起居,心裡卻泛起一陣惆怅。
當日她隻想保住性命,并沒有教養孩子的經驗,她自己的乳娘允娘待自己如母如姐,因此王琅提醒她要常常更換乳娘時她并沒有在意。
她以為她對趙青農是沒有要求的,父親母親對她和阿兄的期望也隻有平安順遂,可看見趙青農唯唯諾諾地縮在乳娘懷裡,她本該覺得他可愛的心一下子燃起一陣熊熊怒火。
亂世之中,傾巢之下,安有完卵?
他一國之君要是立不起來,将來姐弟二人又能有什麼好果子吃呢?
卻已然忘記趙青農此時還是個将将走得穩說得出的稚童,長期的颠沛流離讓他隻能依賴熟悉的人,哪裡就能像她想象得那樣能馬上與她兄弟齊心呢。
更何況對于這個大半年不見的親姐姐,小小孩童根本無法立刻親近,他窩在乳娘懷裡打瞌睡。
趙青晖看了隻覺得心累。
“帶陛下回去睡吧,晚些時候帶陛下到重華宮一起用膳。”
她揮揮手,屏退了宮人,隻留下陳纡一人陪她說話。
行宮蕭瑟,白牆烏瓦,一叢芭蕉在角落裡半死不活地想從屋檐上蓋頂的古松枝下争取一點陽光,于是将枝葉探到鵝卵石鋪就的小道上。
趙青晖望着四四方方的天空發呆。
當然,她不知道的是趙青農根本沒有睡着,一出重華宮,他立刻生龍活虎地從乳娘身上竄下來,嘻嘻笑道,“貞姐,我裝得像不像?”
貞娘捧着趙青農的臉狠狠親了一大口,圓圓的臉盤上喜笑顔開,道:“我們陛下真聰明,奴婢多謝陛下體恤,晚間奴婢給殿下做桂花圓子好不好?”
趙青農神采飛揚,有些桀骜地皺着眉道:“長公主,很兇,我不喜歡。”
根本不知道他自己皺眉的樣子和趙青晖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