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願讓你高攀。”
紅蕖見這水神着實荒唐,終于忍不住發作道:“尊上為神,果然不通人情。須知人世間,交朋友得要雙方合意。紅蕖并無此意。”
“我一個神仙,屈尊纡貴來與你交朋友,你怎麼還不樂意呢?”
“你可知道,我是神仙,法力無邊,跟我做朋友,好處可多了!”
紅蕖背過身去,冷眼懶瞥。
水神站起身來,走近紅蕖,急切道:“比方說,跟我做了朋友以後,這湖裡的蓮蓬任采,漁獲任撈,管教你想去哪兒,但行水路,保你一帆風順!”
紅蕖充耳不聞,不為所動。
水神着急道:“你想要什麼東西,吃的、喝的、穿的、用的,但憑你說,我都想法兒予你!你有什麼心願,我都能幫你實現!”
紅蕖連連搖頭道:“紅蕖沒有什麼想要的東西,也沒有什麼想要實現的心願。凡塵污濁,恐玷污了尊上的仙身。慢走不送。”
“你為什麼不肯跟我做朋友?”
“我不走,除非你答應跟我做朋友,不然,我就賴在你房裡不走!”
水神又一屁股坐回紅蕖床上,耍賴道。
“尊上莫要恃強淩弱、胡作非為!”
“水來土掩,我這就出去挖一捧土,把這地上的茶水掩了!你不走也得走!”
紅蕖說罷,就朝房門走去。
水神連忙搶上幾步,堵住房門。
紅蕖往左,她攔左,紅蕖往右,她阻右。
“你能把地上的茶水掩了,你能一輩子不喝水、不用水嗎?”
“剛才你還謝謝我來着,怎麼這下就又翻臉不認神了?”
“早知如此,我便發來一場大水,把你們都淹死,或者退走每滴水珠,讓你們都渴死!”
水神無計可施,隻好把先前管用的話,又拎出來重說了一遍。
豈知,此一時,彼一時,水神這話,恰好戳中了紅蕖的痛處。
紅蕖怒目而視道:“尊上向來視人命如草芥,慣愛拿凡人來戲耍,時時出言要挾恐吓,着實讓我等惶恐不安,不敢親近!”
“尊上隻道,自己想同我開個玩笑,不知凡人不經戲耍。但尊上哪能體會,我嗆水窒息時,是何等悚懼難受?淪陷湖底時,是何等絕望無助?”
“尊上自道,不願沾染紅塵污濁,又言與我們凡人結交,便是屈尊纡貴。如此居高臨下,藐視輕蔑,哪裡是朋友所為?”
“說到底,尊上何曾想要的是一個朋友,不過是想要一個聽話的奴隸罷了!”
紅蕖哀憤交加,轉身回坐到房中的木凳之上,兀自哭泣。
水神見狀,自知失言,面露慚色。
她原本确實隻想跟紅蕖開個玩笑,奈何她沒有凡人的血肉,難與凡人共情,才下手失了輕重。
方才,她在湖裡見紅蕖暈厥失神,也曾心急如焚、悔恨不疊,後來把紅蕖救上岸後,發現紅蕖依然喘息可活,便又以為無甚大事、無傷大雅。
她本以為,紅蕖忌憚于她的威勢,不敢同她争持,又覺得自己一個神仙,低聲下氣地向一個凡人道歉,實在不大體面。
還有,她過去的一些經曆,讓她隻會威逼利誘、迫人順從,完全不懂如何将心比心、動之以情。
于是,先前才故作漫不經心,意圖蒙混過關。
默了一陣,水神走上兩步,對着紅蕖,擡起右手,攤開手掌。
紅蕖臉上所挂的晶瑩淚珠,便如長了隐形翅膀一般,從臉上飛脫出來,輕飄飄地落在了水神的指尖,一瞬間消融不見。
紅蕖怔怔望向水神。
“是鹹的,像海水。”
水神看着她,笑了笑,平靜道。
“小哭包,你知道嗎?我們水神是沒有眼淚的,因為我們的眼淚就是身體本身,剛流出來,便又融回去了。”
“你說得對,我的确無法體會,你嗆水窒息時的悚懼難受,也根本無從知曉你淪陷湖底時的絕望無助。”
“因為我生來是水,永生永世,也絕計不會溺水。”
“我确實不通人情,但我從未想過害你。”
“我确實自诩尊神,不願接觸紅塵泥濘,但我沒有視人命如草芥,慣會拿凡人來戲耍。”
“我隻是嘴上說說,希望你能夠接受和順從我罷了。”
“我現下知道自己的玩笑,不好玩也不好笑了,以後斷不會再同你開這等玩笑。”
“其實,我一直糾纏你,想跟你做朋友,是因為我寄居湖中,聽見你清歌曼妙,頗似我以前聽過的一段歌聲,想求你教我唱歌罷了。”
水神走到紅蕖面前,緩緩蹲下,真摯道:“小哭包,别哭了。之前,是我錯了,我誠心誠意向你緻歉,你能原諒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