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那時起,我就特别害怕下雨。”
“可是,偏偏自己就叫‘洛雨’。”
“真是天意弄人。”
說到此處,洛雨面上閃過一絲轉瞬即逝的痛苦落寞。旋即,又恢複如常。
洛雨有一種天賦。
他能輕而易舉地察覺旁人細微的情緒變化,一舉手、一投足間,他就能把一個人的心思完全看穿。
但與之相對的是,他卻很難展露自己的真實情緒。
并非他不想,而是他不能。
就好像天性裡有一種自然的約束。
可能這就是所謂的,得到了什麼,就會失去什麼。
長大後,洛雨受教循禮,讓他變得更加溫文謙和,自律自持。
從此,便隻以風輕雲淡的面貌示人。
他母親過世那回,是他記事以來,唯一一次撕心裂肺嚎啕大哭,唯一一次肆意胸懷放縱心聲。
洛雨神色平和,語氣淡淡,紅蕖卻聽得動情。
她猜想洛雨如此平靜,是不願過分向人展露自己内心的痛苦。
同時,紅蕖又想起了寶哥。
寶哥也是自幼喪母。
有一次,寶哥尚小,偶然從哥嫂的一次對話中得知,母親是因生育自己,難産而亡。
獲知真相的寶哥大為震驚,一瞬間内心天塌地陷。
他自責自己害死了母親,跑到村後山中,縱聲恸哭。
紅蕖那天四處尋寶哥一同玩耍,無意撞見,被吓了一跳。
當時的情形,令紅蕖刻骨銘心。
因為那是紅蕖此生,唯一一次在寶哥身上看見陰霾黯淡、悲痛無助。
那樣燦爛奪目的一個人,平生唯一一次的陰霾黯淡。
那樣開朗堅強的一個人,平生唯一一次的悲痛無助。
紅蕖由此及彼,不由對洛雨更生憐憫,溫情道:“洛公子,切勿過分傷心。”
“陰晴風雨,非人能主。生老病死,自有定數。皆非公子能夠動搖。”
“既然公子生于雨中,那不妨将每一次落雨,看作上天賜予的新生。”
“即便是令堂的不幸離世,亦是上天要令公子蛻變得更好。”
“變得更成熟,更穩重,更珍惜親人和生命。”
“我相信,令堂在天有靈,看見公子如今長成一位風度翩翩的謙謙君子,必會萬分欣慰。”
“這雨,是喜雨,是好雨,是洗練身心之雨。”
“洛雨,也是個意蘊優美、飽含深情的好名字。”
紅蕖一番勸慰,讓洛雨如沐甘雨,心田滋潤。
同時,洛雨見紅蕖終于不再疏冷,心内更加喜不自勝。
此時此刻,他絕不會想到,紅蕖對他的關懷,有一半來自對寶哥之愛的移情。
他隻覺紅蕖人美心慈,無處不好。
無論如何,這番因雨而起,即景抒情的交談,讓紅蕖和洛雨二人相處起來,自然不少。
霎時間,廂中惠風流暢,暖人身心。
青浦端茶進來,見二人言談自若,仿佛有所親近,當下十分歡喜。
他給紅蕖和洛雨奉茶後,興奮提議:“少爺,外面的雨小了些,湖上的風浪也平了許多。我們難來一趟,不如趁此叫船夫把船撐開,在湖上蕩悠一圈,賞一賞這四下的風光?”
洛雨聞言,看了一眼紅蕖,凝眉對青浦道:“紅蕖姑娘,待雨停後,便要下船。我們此時拔錨出遊,隻怕耽誤姑娘雨停歸家。還是算了吧。”
青浦委屈道:“雨又還沒停。即便當下停了,路上也是積水橫流、泥濘不堪,需得暫緩一二,方好行走。”
“少爺,你怎好忍心讓紅蕖姑娘蹚水踔泥回家?”
“要我說,現下細雨未收,風浪稍平,正好拔錨出遊。”
“待我們繞湖歸來,雨收風住,路上的積水也浸到地下去了,正好送紅蕖姑娘下船回家。”
“紅蕖姑娘,你說是吧?”
青浦雙眸發亮,一臉懇求地盯着紅蕖。
紅蕖心軟,見天色尚早,頃刻間霏雨難霁,又顧念洛雨和青浦遠來不易,不好掃了他們的遊興,便溫柔地點了點頭。
青浦見紅蕖答應,立即眉開眼笑,把殷切的目光投向洛雨。
洛雨遲疑,問紅蕖:“真的無妨嗎?不要耽誤你回家,讓令尊令堂着急。”
紅蕖微笑道:“如今天色尚早,遲一二刻歸家也不礙事。”
“剛才暴雨如瀑,我爹娘必定猜到,我上哪兒躲雨去了,一時半會兒回不去,不會那麼容易着急的。”
“何況,正如青浦所言,現下雨勢雖然略有收斂,但是路上的積水仍是正在泛濫的時候,也須稍等片刻,才好行走。”
“所以,你們隻管繞湖一周。我不打緊。”
洛雨聞言,這才放心對青浦道:“好吧。你去叫船夫搖槳開船吧。”
青浦見計謀得逞,當即歡呼雀躍,手舞足蹈地朝船尾跑去。
原來,他剛才發覺雨勢收小,擔心紅蕖即将下船歸家,便想出了這個主意。
洛雨心底其實和青浦一樣歡喜。因為如此一來,他就又能跟紅蕖再多待一時半刻了。
青浦來到船尾,叫起圍坐閑聊的四名船夫,歡躍道:“快快快,起錨開船,少爺吩咐,要繞湖遊覽一周。”
船夫聽得吩咐,慌忙站起身去收錨撥槳。
其中,最年長的船夫一面搖槳,一面感歎:“可惜洛公子來得不是時候,今日天公不作美,不然這湖上風光真是美不勝收。”
青浦聞言,嗤笑道:“你懂什麼。今日天公最作美,這湖上最美的風光,都在這廂房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