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的,跟要駕鶴西去了似的。
“看你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沒準備送,”溫言找了個看起來相對幹淨的坐墊坐下,開門見山地問道,“你倆今晚就出發去辛城?”
“是啊,閣主前兩天剛說這事那會兒,我不就跟你知會了一聲,錦哲在收拾行李呢,”錦桢轉過頭,笑着朝着窗外吐了口煙圈,“你怎麼突然關心起我的事了?”
溫言摸着面前的酒杯,沉默半晌。
這陣沉默實在磨人,錦桢若有所思地回頭看去,直了直身子,卻并沒有開口催促。
“……柏清河如今也在辛城,”溫言歎了口氣,躊躇良久後成功把開頭憋出了口,剩下的反而說得順當了,“若是……你們遇着了有利益沖突的地方,錦桢,能不能麻煩你手下留情……多給他點時間……”
利益沖突?
錦桢把這四個字揉碎了,翻來覆去地想,才總算是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他們這種人會涉及到的“利益沖突”,可從來都不是金錢這種可以失而複得的東西。
……那大概率是命。
“……溫言,我曾經怎麼就沒發現,你這人膽子竟然這麼大……甚至敢來教/唆我玩命啊。”
錦桢像是第一天認識坐在自己對面的人,用眼神上下仔細打量了對方一圈,才勾唇一笑:“可是不行啊,溫言,你沒怎麼求過人吧,知不知道空着手來求人……看着相當的沒誠意啊……”
被錦桢這麼一打岔,溫言也不再那般局促:“那怎麼辦,等你這次回來給你搬一箱錢,你稀罕麼?”
“見諒,還真不太稀罕,這玩意兒死了沒處花,多了花不完,沒什麼意思。”錦桢搖頭晃腦地拒絕了。
他的目光環視屋内一圈,最後落在了角落裡一瓶還未開封的酒罐上,話音一轉:“我聽林芷說你上次喝酒喝太多,餘毒差點複發,她後來給你下了一個月的禁酒令,這事真的假的?”
“真的。”
溫言點頭,抿了抿唇,如實說道:“她幫我把了脈,說如果再這麼喝,毒素散發得太快,遲早會落下病根……”
但病根具體是什麼,林芷沒有直接告訴他。
想必是怕他有了心理準備後又要亂來吧。
但其實,溫言本身就從來不是一個會“亂來”的人。
打從錦桢認識他起,這人就幾乎煙酒不沾,十分克己自律。
若不是他們這行當的工作時間基本都在晚上,錦桢甚至毫不懷疑這人會是個每日早睡早起、保持健康作息的瘋子。
當然,錦桢自己那是抽煙喝酒樣樣不落,自然也三番五次的試圖将溫言拉下來作伴,畢竟這些事兒孤家寡人的做實在是沒意思。
可溫言每次都會義正嚴辭地拒絕他,連理由都不帶變的——就兩個字,惜命。
……不過是朝生暮死的命,有什麼好惜的?
錦桢沒法理解,更加堅定的覺得這人是個看似情緒穩定的瘋子。
可這人就這麼在錦桢的眼皮子底下穩定的瘋了十年。
唯一一次“破戒”,還是錦桢的二十歲生日當晚,他自己喝多了,非拉着溫言要灌酒,撒潑打滾齊上陣,才逼着對方仰頭喝了三杯。
——直到遇見了柏清河。
錦桢不知道這柏二少爺到底是有什麼魅力,隻知道自己丢了臉皮才能灌進去三杯酒的人,那天陪着對方喝的量得按斤論。
這事太反常了,就好像一名整日吃齋的和尚突然吃起了全肉宴,成功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因此錦桢站起身,将那瓶還未開罐的酒拿上了桌。
“溫言啊,說服别人玩命前,自己得先試着走一遭才是……”錦桢甚至貼心地幫忙開了封,倒滿了桌上最大的酒杯,才将其推到溫言面前,“但沒關系,你喝吧,等把這瓶酒喝完,我會再考慮一下的。”
溫言低下頭,碎發順着窗外的風落在額前;他望向眼前近在咫尺的酒杯,一動不動地坐着。
在這麼幾秒鐘的掙紮裡,錦桢簡直是慶幸般的松了口氣,忍不住想要感慨,幸好這人還是他曾經認識的那個把惜命當成畢生重任的溫言……
可惜錦桢這口氣還沒能落下,溫言就已經伸手舉起酒杯,仰頭,一口接一口地往嘴裡灌了下去。
烈酒入喉,從嗓子眼一路燎着火燒到了胃裡。
這滋味相當不好受。
溫言本能地皺起了眉,閉了閉眼,才強忍住弓起身子的沖動。
他的動作太幹脆利落,等錦桢發現情況不對,用煙槍敲飛他手中的酒杯時,杯中酒已然見底,即使器皿碎渣四散紛飛,也沒能甩出多少剩餘的酒漬。
錦桢适才的好奇瞬間演變成了心頭的滔天怒火,他上前一步拽住溫言的衣領,恨聲道:“溫言,你他娘的真是瘋了不成!那柏清河到底給你下了什麼迷魂湯,值得你為他做到這個地步……”
溫言已是腹痛難忍,冷汗順着額角滑下,在這種當口,他竟然還能分神去想……林芷這人說話果真實事求是。
他指尖顫抖,輕輕拍了兩下錦桢的手,示意對方松點勁兒,他快要被晃吐了。
錦桢垂頭看向溫言。
這人明明難受得臉色慘白,臉上卻露出了令人費解的笑意,輕聲道:“……他救過我的命。”
“隻是這樣?那閣主也……”
錦桢皺着眉松開了手,他雙唇開合,呢喃半晌,似乎是還有很多話想說,卻被溫言先一步開口給堵了回去。
“對……”溫言半眯着眼,蜷縮着靠在牆上,将那幾個字輕聲重複了一遍,“……隻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