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中,火光顫顫,正嘯站在欄外,雙目猩紅,身形卻紋絲不動,就像一尊将淚水吞入腹中的戰神雕像。他沒有說話,隻是俯身緩緩地拾起那封血迹斑斑的信。
正嘯看着信上那熟悉的字迹,手握緊得都有些顫抖,半晌之後才咬牙開口道:“好,我知道了!”
衆人聞之,無不心中震動,悄然垂淚。這一刻,就連英雄叱咤的咆哮都變得靜默,隻剩下這萬丈深淵中翻湧的血淚。
離開大牢之時,吳葉衡泣血托付給衆人的那些罪證,好似沉甸甸的鐵塊,壓在每個人的心頭,而正嘯冷峻的面容未曾露出一絲松動。
衆人走出禦史台大門,餘震站在門内黑暗中,身影如一道孤挺的标杆,他冷冷地望着正嘯,眼神中帶着曆經風霜後的鎮定與決絕,忽然說道:“盧正嘯,于公,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我等義不容辭!”
正嘯聽罷,擡目凝視餘震,那一瞬,他的眼神如寒冰一般透徹,似乎瞬間明白了這個曾經的禦史台孤臣的所有心思。
若辰等人卻無不震驚,看向餘震和他身旁一衆屬下,誰人不知,餘震他們身居禦史台察院的高位,隻管聽命查案,絕不參與朝堂勢力,從未在皇上沒跟臣子定罪之前,妄言之。
餘震則毫無遲疑的望向正嘯再度開口,語氣卻更加堅定:“于私,士為知己者死。我們這些人在這裡,話也撂在這裡。此案若有需要我們之處,你言語便是!死便死,人活一世但求無憾!”
話音剛落,餘震身旁的所有屬下皆點頭,目光亦堅定而決絕。于公,這場朝堂之争,關乎整個國家的存亡與尊嚴,于私,在茉雲離去後,他們願随時準備為這場複仇付出一切。
正嘯沒有立即回應,目光如刀鋒般銳利,掃過餘震與他身邊的所有人,最終點了一下頭。
這一刻,衆人似乎也終于領悟到了她離去的深意——茉雲的死,不隻是救了正嘯,她還點燃了所有沉默已久的憤怒,也讓所有曾經以天下蒼生為己任的人,重新找回了那份應有的血性。她的餘溫,如今已化作戰火,足可席卷朝堂。
禦史台門前青石道仍濕潤未幹,滴水從檐角落下,在寂靜中發出“哒哒”回響,好似是一聲聲擊打着人心。
正嘯踏出禦史台的這一刻,天光仍灰沉,他的背影在晨霧中拉得極長,卻無一絲躊躇。他的步履很穩,穩得像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劍,仿佛連風都不敢擦過他的衣角。可他的眼神比地牢的鐵鎖還冷,比夜雨後的石階更硬。
此時,謝青早已候在馬車一旁,看到他走出牢門,便默默躬身,沒有多言。衆人上了馬車,馬車裡昏暗寂靜,簾子落下,馬蹄聲響起,一路前行。
在這幽暗的馬車裡,隻有微微颠簸與衆人心頭厚重的沉默。
謝青輕聲開口,打破了這壓抑:“她走之前……可曾,留言?”
他的語氣極輕,好似生怕碰碎了衆人那已經破碎的心。
執禮沉默半晌,終于緩緩搖頭輕聲說:“……不知,鹿裡将軍說,她走之前未言一字。”
衆人皆知,方茉雲,一向三言兩語便能喚起千軍之心,卻在她離去最後一刻,連一個字都沒有留下,甚至連一紙訣别都沒有寫下。或許……是怨吧,又或是責怪,執禮不忍再說下去,隻怕再加重正嘯心中之痛。
馬車裡的空氣頓時凝結,隻有車轱辘在石闆上碾壓而過的沉響。
忽然,蕭懷逸幽幽開口,聲音低緩:“……昔日我曾與她談起,何謂深情。我曾笑言朝局如淵,變化叵測,權謀之下,無深情可言。她當時随意地笑了說:‘是麼?可她這輩子見過最深情之人,卻是峑戎國師,一個世上權謀最甚之人。’”
衆人除了正嘯皆一怔,回頭望向蕭懷逸。
而懷逸望向車簾外那昏暗的晨色,眼中滿是沉沉哀意:“她說——那人一生殺伐果斷,極其殘忍,心機至深至惡,卻在最後一刻,一切皆放下,滿眼都是他的心上人……但最後一個字都未說,不願給他所愛之人留下哪怕一絲負擔,隻盼她安穩,其餘寥寥……”
話未說完,衆人皆沉默。
正嘯閉着眼,手卻緩緩收緊。他亦漸漸明白,她早知會有這一天!她從來不是賭氣離去,亦或是情急之舉。
她是早就把所有的局、所有的願、所有的命,都布置完了,靜靜地毅然地走了這一步棋。在茉雲的棋局裡,用她的命,将最後的一子留給了自己,去将朝廷的軍。
可是在自己的生命裡,自己卻走遲了這一步,便永遠痛失了那個人。
如今的自己,是完全掙脫了束縛一生的枷鎖,但血肉雖在,靈魂卻早已随着那一抔碎骨,沉入無聲長夜。
她走了,其實早就把他僅剩的一切都帶走。
此刻,他于這世間,已如行屍走肉,又還有什麼放不下?又還有什麼忌憚?
隻能将所有債賬,一并清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