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好端端的,起了燒?”崇嫣剛脫下的外裳,聞此忙把衣裳重新穿上,跟弱柳匆匆出了院子:“看看去。”
“奴婢方才去廚房切燒鵝,沒見小巳,廚房裡的人說小巳很是勤快,什麼活都搶着幹,可晚上忙完晚膳,她在竈旁燒柴時突然暈過去了,廚房裡的人一摸才發現起了燒,趕緊叫她回屋休息了。”
“可找了大夫?”
“姑娘,天色晚了,已經宵禁,出府請大夫要告知街上巡視的錦衣衛的。”
至于路上會碰上東廠的還是西廠的,純看造化。
崇嫣抿了抿唇:“把沈溶月搖醒,她從西北過來一定帶了随行大夫。”
弱柳領命去了,小巳跟弱柳住一個屋,崇嫣推門跨入房間後,就見小巳人小小的,在木闆床上蜷成一團。
燒狠了,會感覺發冷。
崇嫣忙走到她床邊,一探小巳的小手,冰冰涼涼。
她在床邊坐下,耐心揉搓小巳的手,待雙手微微搓熱後,又脫了她的鞋襪,找來被褥将雙腳裹着,一如從前她起燒時霍弈曾對她做的那般。
崇嫣脫下小巳鞋襪才發現,孩子的雙腳底部布滿割傷裂口,竟像是用這一雙腿行了千裡路般。
小巳燒得迷迷糊糊,朦胧中感覺有穿裙衫的女子靠近,不辨面目,氣息馨甜,好似她阿娘的身上香,她擡手攥了崇嫣衣裙,咕哝:“阿娘,别過去。”
别跟謝府來的奸仆走,别向他們讨藥,他們不是阿爹派來接她們的,是阿爹派來殺她們的。
等等,再等等啊阿娘。
小舅舅就要來了。
“小舅舅,小舅舅……你在哪裡啊……”
謝執玉是錦衣衛指揮使,謝重書也升官了,謝府一門鮮花着錦。
憑什麼她跟阿娘要死遁,貓在西北?你看見了嗎,小舅舅。
看見了的話,幫她殺了他們好不好?
“不要走……”
要複仇的話,帶她一起走。
她很乖,不會添麻煩的,她隻求能殺了……
殺了謝執玉!
“我不走,哪裡都不去。”崇嫣拍拍小巳的背脊,将她有些緊繃的背脊安撫得松弛下來,不一會兒,大夫來了,替小巳診脈,寫了藥方拿下去煎藥。
崇嫣道謝。
大夫擺手:“當不得姑娘謝,隻是我們夫人有話讓老夫帶給崇姑娘。”
沈溶月轉了性了,竟有話帶給她?
崇嫣有些好奇:“溶月表姐有何話?”
大夫清了清嗓子,學沈溶月夾着聲調:“為個下賤奴婢把我搖醒,有病啊,下次再犯病讓大夫一并治治你,啐!”
說完,大夫對崇嫣歉疚地作了一揖。
崇嫣擺擺手:“不怪大夫,沈溶月性子就是如此。”
她就知道沈溶月沒什麼好話。
弱柳端來煎好的藥給小巳喝下,後半夜這燒才漸漸退下去,望着睡在被褥裡舒展開眉頭的孩子,崇嫣也松了口氣。
弱柳勸崇嫣回婵嫣院,小巳處有她照看。
崇嫣想了想,同意了。
弱柳将她送到廊下:“姑娘睡下時要拆了發辮,切不可偷懶,抹臉的乳膏就在外間的多寶槅子上,姑娘睡前記得抹,還有……”
“知道了,又不是生離死别,隻是托你照看小巳一晚上而已。”
“這些都是姑娘平日裡不會在意的地方,沒有奴婢提醒,姑娘總會忘,”弱柳頓了頓,喊住崇嫣:“姑娘,奴婢能問嗎,您對小巳好像很上心,方才看她退了熱,面上表情都松了。”
“有嗎?”崇嫣摸摸自己的臉:“到底是條人命,我才撿回來,還沒養好呢。”
月色下,崇嫣低頭看着自己的影子,跐着鞋底:“我其實跟她出身差不多,許是看到了她就想到當年的自己。”
她是在小巳身上尋找自己的影子嗎?崇嫣在心裡否認。
小巳的面相像霍弈,那雙眼細看又像霍凜。
霍弈永遠停留在那個冬季,死無全屍,再不可相見。
而霍凜……也不可見。
“她是我的一點小甜頭。”
她救了小巳,就好像救了霍弈,救了她自己。
這整整一夜,霍凜都沒有找上門來,崇嫣越發肯定他不會來,翌日就帶着弱柳直奔墨齋。
去墨齋的路上有點堵,聽說是錦衣衛在附近辦案,圍了地方,崇嫣不得已跟弱柳換條路走,她們馬車一個時辰後才到墨齋。
墨齋除了墨,還賣些作畫用的宣紙,狼毫筆等物,聽聞崇嫣想要定制墨,又是女客,墨齋掌櫃忙叫出個夥計陪着。
墨齋後頭連通制墨的墨坊,除了方便定制墨錠,也是讓客人看看他家制的墨絕不摻假,崇嫣看了一圈,對定制墨錠過程基本有個數,又被帶着回到了墨齋二樓。
二樓皆是包間,就是為了方便崇嫣這等女客挑選。
房間内布置得很是雅緻,長長的桌案上用鎮尺壓着宣紙,從承塵上懸下來一把把打開的折扇做裝飾,有的染上了斑斓的色彩,有的則是空白,長桌旁放着一口大水缸,水缸内漂浮着絢麗多彩的顔色。
一碟碟顔料和各式墨錠放在桌案上展示,夥計取了兩把空白扇面交予崇嫣:“二位姑娘慢慢挑,挑悶了可自己塗扇子玩,算小店贈送。”
夥計出去了,崇嫣把玩着扇面,就算是贈送的扇子也做得很精巧,服務貼心周到,怪不得樓下大堂客人絡繹不絕。
她将扇子擱在一邊,細細看那些墨和顔料,她并不懂墨,也不懂畫,可在姜少娴身邊耳濡目染,也能分辨哪些好哪些不好,既要在墨裡下毒,也得選塊好墨,不然姜少娴根本不會用。
她在武隆镖局做镖師時,跟着兩位當家學了不少毒理,随着記憶恢複,那些毒理也悉數被記起。
弱柳出門去淨房淨手,崇嫣在雅間内繼續挑挑揀揀,挑了好幾種适合□□料的。
她聽到雅間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以為是弱柳回來了,頭也不擡地招呼人過來:“你來看看,我挑了好幾種,哪種樣式的墨錠我阿兄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