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織成心衣的靛青布真的是沈溶月送她的那匹靛青布嗎?
莫名地,在這種生死攸關的緊張時刻,她忽然回想起自己飲了斷魂酒那夜,床帳上那轉動不停的小香球,以及衣桁上的腰帶。
像是為了印證自己的猜想,崇嫣抽了自己腰帶,果然在上面發現了被改動的暗扣,她抓着鞭柄,一點點,一點點地将一條細韌的鞭子抽了出來,不知是用什麼皮編制的,她甫一抽出鞭子,那皮就将鞭身層層包裹,每隔一截便有一個硬硬的結。
韌而有力。
她握着鞭柄輕輕一甩,向内的鞭身附着的細小鱗片一節節凸起,像小獸細密的牙齒,也像一排排倒刺。
這不是她縫在腰帶裡的鞭子。
那晚她的直覺沒有錯,霍凜真的來過,他悄無聲息地來,換了她的鞭子,又悄無聲息地走。
崇嫣眼眶發酸,她勉強自己站起來,打開所有栅欄的門。
日光好似完全被天狗吃掉了,天色黑沉沉的,白日比濃夜更黑,沒有一絲光亮。崇嫣什麼也看不見,她縮着身子,隻聽‘砰’一聲,馬舍的門突然被大力踹開,栅欄内的馬匹受驚,橫沖直撞地跑出去。
她聽見撞擊聲,男人的慘呼與咒罵聲響起,待到馬廄的馬兒幾乎跑光,崇嫣仍舊縮在變得安靜的馬舍内,她默默把自己心衣解開,纏在手臂上準備應戰。
一聲粗喘和雜亂的腳步聲響起。
崇嫣慢慢平複呼吸,心沉了沉:那麼多匹馬都沒有撞死這黑靴男,看來還活着的這個比剛剛她殺死的強得多。
而他這麼執着地追過來要她的命,多半是因為她看過輿圖,若放跑了她,姜少娴插翅難飛。
“崇姑娘,我知道你在裡面。”腳步聲慢慢變穩了,這個黑靴男已經調整了過來。
‘噌’一聲,他點燃了火折子,火折子的亮光照亮了一小片地方,還好崇嫣藏得比較裡,并沒有被照到。
“姜督主被我們的人救出後不肯立刻北上,非要我等将你也接出來,隻不過沒想到他的妹妹竟是這般狼心狗肺之徒,惦念着要将他的逃離路線透露出去,要将他斬盡殺絕!”
“他可是你阿兄,他對你不好嗎?”
崇嫣在心裡哂笑,即便她沒恢複記憶,在姜少娴身邊也如履薄冰,姜少娴對她不好嗎?自然是好的,但這份好是建立在她足夠乖巧柔順的前提下。
他對她的好,每一分都會計較,他每對她好一分,就會從她這裡拿走更多。
即便他是她的親阿兄,從分開的那一日起他們就都變了:他不是她心目中的阿兄,她也不是他理想中的妹妹。
更何況,她想殺姜少娴的心一直沒變過。
那黑靴男步步走近,崇嫣看準時機,一鞭抽出打掉他的火折子,馬廄立時陷入一片黑暗。
黑靴男咒罵一聲回身出劍,他沒有刺空,劍尖恰恰刺在崇嫣擡起格擋的手臂上。
“護甲!?”他驚呼一聲就立馬閉上了嘴,即刻變換了位置。
馬廄内靜極,黑靴男開始覺得崇嫣有些棘手,他聽說崇嫣隻是姜少娴的掌中花而已,可哪有掌中花不但會武,還會殺人的。
姜少娴不會養這般帶刺的花,是崇嫣一直在隐藏。
黑靴男放輕腳步,像隻野獸一般在黑暗中蟄伏着,在雙方都看不見的情況下,誰發出聲音誰就将是靶子,與一個帶點小刺的女人相比,他自認為自己有足夠多的經驗。
他隻需要耐心等待,等待着崇嫣如驚惶失措的小鹿一般慌不擇路,發出聲響。
可是他錯了。
崇嫣的嗅覺極好,她聞到了黑靴男所戴人皮面具發出的腥氣,聞到了他那點燃過火折子的手上殘留的火硝味和松香味,氣味幫她辨認出了男人的方位。
她還比他更早适應黑暗,暗暗調整着自己,靜靜等待時機。
在黑靴男背過身去的那一刹那,崇嫣箭步上前,雙腿絞纏住對方,與對方一同滾在幹草堆上,同時套成圈的鞭子精準地套住對方的脖頸,她轉動鞭柄用力收緊,那細小的鱗片嵌進男人脖頸裡。
男人發出悲鳴,崇嫣肩膀一痛,竟是男人混亂中拿到了劍,一劍刺了過來。
她咬唇忍着這穿體的劇痛,手上更加用力,豆大的汗從臉上淌落,一個奮力掙紮,一個奮力遏制掙紮,崇嫣都不知道自己在混亂中撞到了多少木欄,她感到一陣陣耳鳴,手上力道絲毫不松,不知過了多久,男人一動不動了。
被天狗吞進肚裡的日光一點點被吐出來,黑暗漸漸散去,一點點光線照在馬廄内,崇嫣神色恍惚地望着一片狼藉的幹草堆以及草堆上沒了氣息的人,輕輕呼出口氣,她攏上衣裳,踉踉跄跄走出馬廄,恍惚間好像看到舞陽公主向她跑來。
崇嫣眼前一黑,向前栽倒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