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滟聲聲控訴,曹安聽不見,他一心沉溺在往日,不能自拔,那樣美好歡悅與現實交替,造就他神色微微恍惚。一切映入眼中,崔朔微眯雙目,唇邊挂着似笑非笑,眸子幽深不見底,隻等曹安回複。
許久,曹安才是緩緩擡頭,面色慘淡無光,他是悲痛的,然悲痛下有着隐藏極好的憎惡,“滟兒,我千錯萬錯,到底是負了你,可他人又有何錯,玉兒他們何錯之有,你為何要遷怒旁人!”
雲滟遍體生寒,她諸多肺腑之言,曹安竟一句未聽,這便是她傾心一世,愛到骨血的人啊!一滴淚水從眼角劃落,雲滟口齒間擠出一絲冷笑,她自幼喪父喪母,居于曹府,從不敢多生妄想,若非曹安先來招惹她,她豈會有今日!
“你不該來招惹我的……”雲滟心中痛極,恨極,她仰首望着曹安,黑發如墨如瀑,襯得膚色雪白如玉,“表哥,你不該來招惹我……我是雲家嫡女,倘若無你,我早就嫁了别人,怎會一世無名無分,受盡侮辱,我不甘心……不甘心……”
曹安聞言,面色微微僵硬,雲滟的話語猶如一根刺,狠狠插入胸腔,刺穿心髒,疼痛蔓延全身,令得他呼吸急促,面色煞白。他并非是為雲滟之情,而是他之謀算被展露于世。他自幼聰慧,曉得雲滟身份所帶萬貫家财,兼他是真心喜愛雲滟,一心欲人财兩得。
偏他母親糊塗,瞧不上雲滟,給他訂了宋氏女,緻使他費勁心機方是留下雲滟,卻換得了如今結果。曹安心下痛恨,悲戚道,“滟兒,你我數十載相伴,豈能不知我之心思……是,我無法給予你個名分,然你始終是我心上之人,你問這曹家上下,除去我與宋氏外,獨你最為尊貴,你還有何不滿?”
曹安一字一頓,字字誅心,雲滟聞言,身形猛地一顫,面容凄楚,眼淚滾滾而落。她确是不知足的,雲滟想,多次午夜夢回她不是沒想過,若她不心生妄念,憑自個兒容貌才學,如何嫁不得好人家,如何淪落到如此下場。
這般念頭愈多,她愈發難以放手,她于曹安身上付出太多,太多,哪怕隻剩那點點奢求,也要緊抓不放,不肯輕易罷休。現在憶來,不過執念入骨,難以掙脫,竟是不管不顧至此。
“呵!”雲滟凄然而笑,咬牙切齒道,“因我貪心至極!你原允我為正妻,數十載來卻未做到……你道隻愛我一人,然左個美人,右個美婢,你我多年皆心系于彼此,卻比不得這隻入府二載之人……既你無法做到,何怨我親自去取!”
這般多年歲她早已忍受,何不能再忍下去,隻她記那日綠绮入府,于宴上驚豔一舞,曹安眼神何等意亂情迷。她心下慌張,多次與綠绮争執,她隻求曹安能幫她一幫,站她這頭,然曹安沒有……
一想至此,雲滟便是恨得厲害,桀然一笑,“這裡頭樁樁件件都是我所為,那日上極教道人為我醫治好後,瞧出我愁緒,就提了這事……我覺不錯,在這裡頭熬了這般多時日,總得有人嘗嘗我之苦才是,表哥你說可對?”
曹安瞳孔驟縮,他看着雲滟,心下痛恨交加,看都不看雲滟,朝崔朔蘇離跪下,眸光閃爍皆是恭順,一字一頓道,“此事乃雲氏所為,在下不欲偏袒,就此交予蘇府尹、崔司直處置,望秉公執法,免得污了我曹府清譽,叫地下亡魂不安甯!”
那樣急于撇清,那樣恭順說辭,雲滟心口陰冷難言,如墜臘月冰湖,她已看出曹安薄涼,然多年情絲豈可這般容易斬斷。雲滟凄然怨怼,面上卻是勾勒出抹笑意,找回了昔年嬌豔風姿,“無論你是否相信,表哥,我未曾想害過你,我隻是取回原屬我的東西,取回你之允諾!”
雲滟一步步走近,步履蹒跚,每一步都似踩在刀尖上,疼的撕心裂肺。一步一頓,步步逼向曹安,“到頭來,卻是繁花空夢,皆是我自作多情,以為你是喜我的……”
她的眼神哀傷至極,直是攪亂曹安腦中理智,不由怔愣片刻。便是這片刻,雲滟一把拔出腰間匕首,誰都不知她竟藏了把匕首,猝不及防下眼見雲滟狠狠貫進自個兒心口,鮮紅血液噴湧而出,染紅衣裳,染紅鞋面,亦染紅她之指尖。
曹安呆滞當場,他看着那灘血,腦海中浮起那日雲滟一身華服坐在馬車上,眉梢含笑,面頰暈紅,那樣嬌俏動人。胸口就是堵塞厲害,悶得難以喘息,他的喉結艱澀蠕動,欲說些什麼,卻是說不出口。
雲滟眼中流轉出絕決之意,指尖身上皆是淌血,氣若遊絲,然嘴角含笑,她望着曹安,目光冰冷凄絕,“表哥,我們緣分已盡,你我情誼已盡……若有來世,我願再不要見你!”
曹安,你負了我,也休怪我不擇手段,我要你生不如死,要你後悔莫及!
雲滟失去意識刹那,獨這樣想着,她是那般愛曹安,願為他付之一切,到頭來得了這般下場,是她愚鈍!然既知她狠厲,那後頭之事也是曹安該受的。心頭痛徹心扉,她不願再多想,用盡最後力氣,再狠狠将匕首往自己脖頸一割……
鮮血噴濺,灑滿一地,曹安怔在原地,直至雲滟倒下,他才反應過來。雲滟一身華服,鮮血淋漓,唇畔還挂着淺淺笑意,妩媚眸子睜大,眼底深處卻是一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