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靜心湖,被這話攪得激起千層漣漪,波濤洶湧。夜風吹起晚檸鬓邊青絲,漫天星光散落天地,照亮崔朔眉宇間那抹哀恸。她心緒紛亂,怔忡片刻,忽展顔一笑,眉梢飛揚,眸光澄澈透徹,如明媚豔陽,“崔郎君,給我些時日,叫我好生考慮,可否?”
崔朔聞言心髒驟然縮緊,旋即嘴角綻開抹微笑,如春風拂面,溫暖熨帖,“好,卿可以慢慢思量,等到合适之時,再做抉擇。朔願為卿掃除障礙,助卿一路披荊斬棘……若,卿真不願,我也絕不勉強。”
他聲音溫柔如斯,仿若一股甘泉沁入心田,帶着融融溫度,撫慰心靈,消弭陰霾,晚檸望着這樣的崔朔,忽而有種恍惚感,“你何必這般?”
“朔也不知,許是情義就是如此無禮,朔傾慕于卿,願為卿赴湯蹈火,死而無悔。”他目光專注且執拗,仿佛穿越時光,追溯前世今生,跨越山河,落在她面前,化作一池春水,滿溢出來。
那般堅定深情,又那般猶疑不決,仿佛糾結于命運軌迹變幻,糾結于心中情愫,最後變得膽怯。指尖顫抖取出一物,崔朔擡眼望向晚檸,低低道,“這個,卿可願收下?”
那是個小匣子,裡頭赫然躺着枚華貴發钗,由整塊碧綠翡翠所雕,珠翠盈盈,通體瑩潤剔透,可見其上繁複镂空紋樣,是隻展翅青鸾模樣,精緻素雅,價值連城。
年華灼灼豔桃李,結發簪花配君子。
晚檸心想,她應該拒絕,但對上崔朔眼眸中淡淡期盼與忐忑時,竟鬼使神差點了頭,“好。”
他唇畔漾開笑意,眼底盛滿欣悅,“卿願接下它,于朔而言,已然足矣。”他笑着,目光專注,似是想為晚檸帶上,卻怕驚擾了什麼,連呼吸都略有放緩,隻默默凝視,并沒進一步舉止,“它與你……定是極配。”
晚檸沒有答話,垂首望了眼那發钗,收入荷包中緩緩一禮,告辭離去。衣裙被風緩緩揚起,腳步沉重蹒跚,輕易就可追上,然崔朔這般站在原地,望着她漸漸消失在燈火闌珊中,直至消失在街市上。
晚檸是感激的,感激崔朔的懂得,明白她此刻心亂如麻,故讓一步未曾追上,保留彼此尊嚴,也免除之間尴尬。她走出很遠,可仍能感到身後那目光,炙熱而滾燙,像要把她牢牢烙印在心上。
晚檸不知她怎回到茶樓,那樣仿若要融在夜色裡的神情,叫胧煙心頭一顫,心下歎息不知到底談得如何。
崔朔從未真正說明他之心思,恐擅動口舌,壞晚檸名節,然胧煙心思聰慧,隻需稍稍暗示,就曉崔朔意圖。剛知曉時,她暗暗思忖,晚檸本是她好友,品行能力均屬拔尖。又性子爽利,不信命理鬼神,與自個兒二哥相配的很。
可唯獨一樁,晚檸有青雲之志——并非入宮,而是更為艱難的為官做宰之意——可幾個家族願媳婦兒抛頭露面,辛勞奔忙,那是丢顔面的。故晚檸自入京兆府起,就未曾想嫁人。
對其心知肚明的胧煙歎息不已,覺得這是件難辦的事兒,偏崔朔一根筋,認準晚檸了,聽不進勸。她左右無計可施,到底心疼兄長,便與崔朔心有靈犀定下今日這番相遇,希冀兄長能得償所願。
胧煙想知甚,晚檸清楚,可自己都不曾弄清,如何與别人說。定定對上胧煙眼眸,她笑容淺淡如霧,疲倦得幾乎不想多加言語,于是告了聲罪,提前返回府中。許是有些失禮,晚檸如此想,但她此刻委實提不起精神,無力與他人周旋,無論那人到底為誰。
女婢将崔朔親手繪制的琉璃宮燈帶上,挂在廊檐照得院内景象朦朦胧胧,一如她此刻心情,模糊迷茫,不甚清晰。俞娘看見姑娘一副失魂落魄模樣,連忙迎上來問,“姑娘這是怎了?前些時候不歡歡喜喜出門,現卻是這副神情,莫不是受氣了?”
“無妨,隻是有些累了。”晚檸搖了搖頭,坐在榻沿,閉上雙眼。俞娘伺候她數年,曉得她脾性,便也不打擾,轉身退了下去。
房門關上,外頭燈火黯淡,隻餘窗棂外透進幾縷微光,晚檸靠在榻上,盯着琉璃燈發呆,良久才伸手,摸向腰間荷包中那匣子,冰涼觸感,令她一陣瑟縮。但她還是将其取出,精巧繁複鸾钗映在燭光下熠熠閃爍,璀璨耀目。
她輕輕摩挲着這支發钗,卻察覺下頭壓着張桃紅花箋,展開一看,是一行隽秀小楷:
“隻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
字體遒勁流暢,筆鋒蒼勁有力,又透出幾分潇灑恣意,一筆一劃飽含愛意與缱绻纏綿,不經意流瀉而出,勾勒出一幅濃墨重彩畫卷。教人看罷,心弦震蕩。
握緊手中紙箋,晚檸怔愣片刻,忽然笑了,她對崔朔不曾有一絲悸動,這她曉得,崔朔亦曉得,兩人都明白,這是他一人的執迷不悟。隻那樣光明正大,自制了然,未曾給她添絲毫困擾,縱是清楚她不會因任何人停滞,依舊坦蕩等待。這份純粹,反叫她有那麼些許愧疚,不敢輕易接納,也不忍辜負。
一時想不清晰,索性不想,将發钗花箋收回匣中,好生擱置案上,仰頭倒在床鋪中合眼睡去,任由燭火燃燒,昏黃暖光暈染開來,籠罩着她。這一覺直酣到翌日晨起,睜開眼時,天光大亮。晚檸揉了揉額角,身體仍有些疲倦,然腦中卻從未這般清醒。
她穿衣洗漱,簡單用了早膳,徑直去了書房,王祁剛下朝,見晚檸過來頗為詫異,溫和笑道,“檸兒今日怎得過來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