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畢,女子擡眼,鳳眸流轉,顧盼神飛,氣度端華,“天氣尚涼,諸位還是莫要站在外頭了,且進屋吧。”
說罷,她蓮步輕移,款款朝屋内行去,衆人跟着魚貫而入。這屋子極為簡單樸素,除卻桌椅茶幾,并無多餘東西,但幹淨整潔,布置雅緻舒适,卻并未熏香雜味,唯有藥香彌漫,甚是怡人。
衆人紛紛坐定,茶水早備妥當,與些許清甘藥材煎煮,氤氲升騰,沁人心脾,蘇淩取來白瓷杯盞,斟了幾盞遞于衆人。晚檸端起杯盞輕飲,茶水苦澀,卻又夾雜絲縷甘甜,一股暖流入腹,驅散全身寒意,不由喟歎,“好茶!”
“哪裡,不過山中随意種的,算不得貴重,還請諸位勿怪。”蘇淩輕抿一口,唇畔溢出一點笑意,擡眼,鳳目灼灼,“說來,此處已許久不曾有朝堂官員來了,今突然造訪,可是有何要緊之事?”
彼時崔朔正打量屋内情況,屋中陳列尋常,裡外有好些藥架、碾槽、杵臼之物。唯獨一面牆挂着幾幅字畫,或是書寫詩詞,或是畫像,瞧着是出自兩人手筆,一潇灑恣意,一狂放恢弘,各有韻律,令人側目。
正思量是何人所書時,聞蘇淩問話,忙将雪災瘟疫一事講述,末了,崔朔沉吟片刻,方緩緩說道,“宮中太醫一時沒了主意,陛下方叫我等前來求援,還請真人能出手相助。”
“是嗎?”蘇淩放下茶盞,纖白指尖撥弄茶蓋,聲音極輕呢喃一句,衆人皆未聽清。欲追問之際,見蘇淩黛眉微蹙,“學醫救人,乃是本分,義不容辭,哪有請不請一說。我當應下,必盡力而為,不敢懈怠。”
又一看天色漸暗,實不适上路,故而邀請衆人留宿,“此處偏僻幽靜,不如諸位暫且在此歇息片刻,待明日再啟程也不遲。”
衆人聞言,也覺有理,遂答應下來,安頓妥當。幸輕雲谷中屋舍瞧着不大,亦有好些房間,聽聞是常有病患上門,因而收拾妥帖,幹幹淨淨,床鋪被褥俱齊全,隻需稍加打理,便可休憩。
再有些許小童老仆,說是伺候,實際不過閑暇時幫着做飯打掃衛生,平日裡不曾做活,對蘇淩頗為敬重。尤那幾小藥童,雖年紀幼小,個性腼腆,卻機敏乖巧,讓人歡喜——其中一人頗為眼熟,細細想來原是當初華浩所救人獸,蘇淩醫術超群愣是将人救回,又尋不着其家人,就留于輕雲谷中——一衆人聽得蘇淩要外出問診,個個都吵着要陪同,卻被蘇淩拒絕,此行危險,不适孩童跟随,就點了兩個擅疫病的醫匠。
唯叫晚檸疑惑,便是蘇離身份,他喚蘇淩長姐,又同姓蘇,偏谷中藥童不認得,而些許老仆反對他熟悉中蘊有生疏,這其中定然有緣故,但他們不肯細說,她也不便深究。
但時孟是個好奇性子,不敢當面詢問蘇離蘇淩,就拉上張澤纏柳修打探消息,柳修被纏得無奈,隻好說出緣由,這輕雲谷曆史悠久,有上千年記載,其谷主曆來姓蘇,皆是醫術高明,名醫聖手之道家隐者,谷中人少,平日裡鮮有往來,若非門下弟子每年皆會遊曆天下,行醫問診,恐都無人知曉此地。
世人皆贊輕雲谷妙手仁心,懸壺濟世,但有一件,卻少有人知。這輕雲谷谷主之蘇,乃河北蘇家之蘇,亦是千年世家,隻這蘇家人丁興旺,又不拘于為官做宰一道,各行各業亦有人才。
這千年傳承中,蘇家族譜繁複,血脈龐大,行醫經商、教書譜曲、吟詩作畫,卻在官途一道上落魄不堪,不過些小官小吏,沒甚聲音。但仍被奉為主家,時隔幾年,散落各地的蘇家人,就會回鄉祭祖,蘇淩正是此中一位。
她自持出家之人,一心鑽研醫術,不願成親,亦不能叫輕雲谷傳承斷在她手,欲從主家處過繼一人,傳承醫術。而蘇離雖是主脈嫡子,偏他父母早亡,爺奶叔伯對他不喜,因而地位尴尬,多受欺辱。蘇淩見之生憐,也看重他無人問津,性格堅韌,索性過繼為弟,取名蘇離。
聽得此處,晚檸皺眉,詢問道,“彼時蘇府尹多大?”
“四歲,蘇家阿姐則年芳二十五。”柳修老實說道,此話一出,衆人皆驚,若這般算來,蘇淩已四十有餘,可看其容貌氣度,謂是神仙人物、風華正茂,絲毫不像年過不惑之齡,怎不叫人震撼?
“當真,不可思議。”時孟目瞪口呆,衆人均是點頭附和,神色驚異難掩。聽得柳修歎息一聲,後道,“蘇府尹在輕雲谷中住了幾年,可不知後頭出了甚變故,他入了緝影衛。初時,無人知曉,府尹亦用輕雲谷身份行走江湖,留下好些事迹,直至成了京兆府府尹。”
“現想來,恐蘇谷主對朝堂動向早有預測,為防朝廷對付輕雲谷,方讓蘇府尹進緝影衛的。”柳修一臉苦笑,搖頭道,“但這不過我之猜測,其中關竅非親身經曆者,無法言說,你們暫且聽聽,聽完忘卻。”
衆人心下覺的有理,随意聊了些也就散了。這些閑話蘇離暫且不知,他陪着蘇淩整理醫書、細細講着這些年經曆,蘇淩聽得聚精會神,時而發問,時而提點,姐弟兩一叙多年離别。
待一切收拾妥當,夜幕降臨,月朗星稀,銀輝灑滿大地,夜空中繁星閃爍,似有光芒在流轉,煞是好看。夜晚輕雲谷并不寂靜,谷中草木葳蕤,蟲鳴鳥啼不絕,山泉叮咚,更添幾分甯靜祥和。要是以往,定有好些人有興欣賞,然今日想着明兒早起有事,就都早早睡了,倒顯得靜谧。
次日,天蒙蒙亮,衆人紛紛醒來,洗漱罷畢後,簡單吃了些東西,便開始趕路。輕雲谷位置較為偏遠,出了谷,沿着蜿蜒盤旋小路行去,一路疾馳,在那宋州城外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