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六點鐘,本來很安靜的銀行辦公樓霎時熱鬧起來,室内室外傳出各種噪雜的聲音。悉悉索索收拾東西的響聲,鎖抽屜、鎖門的磕碰聲,走路或者下樓的腳步聲,彼此打招呼、交談的話語聲……下班回家的人們個個顯得歡天喜地。
趙國棟也不例外。雖然老婆孩子在孝天城,回到舍也是一個人,但他願意在辦公室呆得太久。回去晚了,單位食堂還有可能關門,沒地方吃飯。
A銀行花園辦事處沒有職工食堂。為解決選調人員吃飯問題,同時方便近幾年分配來的中專畢業生,支行籌備組領導決定,在職工宿舍一樓騰出一套房子,改為職工食堂。請了一個既會做白案又會做紅案的師傅,開夥做飯。職工宿舍樓位于勝利路,距花園大橋頭不遠,步行的話,也就十來分鐘的樣子。
趙國棟走路腳步輕,無論是快走還是慢走,都不會發出太大的聲音。他走路目不斜視,或者低傾着頭,隻看腳下的路面,不左顧右盼、東張西望。從銀行營業辦公樓下來之後,沿中山街往南走,幾分鐘就到了中山街與勝利路的交彙口,再左轉幾十米,就到了與A銀行中心儲蓄所連在一起的職工宿舍樓。
這棟外形呈“L”形的宿舍樓臨街,正對着花園汽車站。臨街門面一樓是中心儲蓄所,二樓以上及不臨街那側的所有房屋都是職工宿舍。需要說明的是,臨街門面房的産權屬A銀行和B銀行共有。大門口挂着兩塊牌子,一塊是中國A銀行中心儲蓄所,另一塊是中國B銀行中心儲蓄所。從大門進入營業廳,櫃台裡面坐着兩家銀行的工作人員。兩家銀行各有一個對外營業窗口,辦着類似的業務,但賬務卻是分開的——經營成果分屬于A銀行及B銀行。這棟樓的旁邊有個側門。準确地講,是一條巷子,通往A銀行宿舍樓圍成的空地及樓道。
趙國棟穿過巷子,直接進入職工食堂吃飯。
做飯的廚師姓丁,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小個子,行動如猴子一般敏捷,性格開朗,腳快手快,眼珠轉得也快。喜歡開玩笑,二五點子的話特别多。人嘻哈,做飯炒菜的手藝也不賴。丁師傅是花園本地人,家住鎮南面的丁家河——與丁仲元同一個村子。他平時住宿仍然在家裡,每天騎着自行車兩頭跑,隻負責做中餐和晚餐。食堂主食多為大米飯,菜一葷一素一個湯。吃飯的就十來個人,不用付現金,先記賬,到了月底再結算。
趙國棟走進餐廳時,幾個正在吃飯的小夥子擡起頭,主動與他打招呼。丁師傅笑臉相迎,忙不疊地為他盛飯打菜。趙國棟端着飯菜,坐到萬建偉旁邊的一個座位上。
萬建偉見到趙組長,習慣性地往旁邊讓了讓,一邊咀嚼,一邊憤憤不平地發牢騷:“我覺得今天這事不能答應他們!程縣長明顯偏袒客運公司。他們是做好了籠子讓我們鑽!”
趙國棟沒回應,苦笑着搖了搖頭。
今天下午,孝北縣副縣長程子安出人意料地來到了A銀行孝北縣支行(籌)。随他一同前來的,還有孝北縣交通局局長、孝北縣汽車運輸公司經理和花園汽車站站長。
趙國棟誠惶誠恐,不知道程副縣長大駕光臨有什麼要緊事。
雙方坐定之後,程子安開門見山地道明了來意:商量花園汽車站的搬遷問題。
花園汽車站搬遷?這與A銀行有什麼關系?趙國棟一頭霧水。因為不了解情況,他把幾位客人請到四樓會議室,又通知三位副組長參與商談,要求王加根做好記錄。
通過介紹,大家才弄清楚事情的原委。
三年前,原孝天市汽車客運公司對花園汽車站進行整體改造。按照“十年不落後”的标準,在勝利路臨街修建了一棟高四層、建築面積五千多平米的營業辦公大樓。這項工程耗資三百多萬元,其中有兩百萬元是A銀行提供的貸款。改造後的花園汽車站投入運營後,客運公司沒有信守承諾,經常拖欠貸款利息。全部貸款到期後,也沒有按合同償還本金。到孝北縣成立時,這筆貸款的本金和應付利息,超過了兩百六十萬元。那個“十年不落後”的花園汽車站因為在老城區,很快就“落後”了。新成立的孝北縣汽車客運公司拟将花園汽車站搬遷到新城區,更名為孝北汽車站。可在選址過程中,他們又遇到一個難題:新城區好地段早已被搶占一空,找不到合适的地皮。
買了地皮的單位大多做圍牆圈起來,有的在打樁,有的在下地基,有的房屋建了好幾層……到處是一片熱火朝天的繁忙景象。不過,在洪花路轉盤西南角有一片土地荒蕪着,既沒種莊稼,也沒打圍牆。這個地方位于107國道與孝花公路交彙的十字路口,連接着新城區和老城區,是讓人垂涎欲滴的黃金地段。這塊地皮是哪個單位的?
洪花路轉盤東南角是D銀行大樓,東北角是榮昌賓館,西北角是B銀行大樓。這三棟樓在孝北縣成立之前就建好了,已投入使用。西南角這塊土地據說是A銀行的,至今還沒有動工。如果把孝北汽車站建在這個地方,那該有多好!既在新城區,離老城區又不遠,還有107國道和孝花公路這條省道經過,是名副其實的交通樞紐。孝北汽車站站長産生這個想法時,激動不已,趕緊去找頂頭上司——孝北縣汽車客運公司經理。
“異想天開!A銀行怎麼會把這麼好的地皮讓給你?”客運公司經理當頭澆了一盆冷水。
“這可不一定。”汽車站長不以為然,“我們手裡有王牌,可以跟A銀行做交易。”
“什麼王牌?”客運公司經理問。
“我們在A銀行有兩百萬元貸款,本息一直沒還,加起來有兩百六十多萬元。如果他們把那塊地皮讓給我們,我們就把貸款本息一次性付清。”
“一次性付清?”客運公司經理瞪大眼睛,“你從哪兒去弄那麼多錢?”
汽車站長詭秘地一笑,對頂頭上司說:“我們不會找您要錢的。孝北汽車站建成後,老花園汽車站是不是沒用了?我們可以把老汽車站的房産和土地全部給A銀行,以物抵債。那筆貸款本息不是就一次性付清了?”
客運公司經理聽到這裡,醍醐灌頂,翹起大拇指:“高!實在是高!這招一箭三雕:得到了好地皮,償還了銀行貸款,還處置了不良資産。”
汽車站長提示:“為保險起見,我們還是去找一下程副縣長。有副縣長出面,說不定事情能辦成。”
“好!我們一起去找程副縣長。”
孝北縣人民政府分管工業、交通和城建的副縣長叫程子安,原是孝天地區交通局稽查科長,剛提拔為副縣長。新官上任三把火,他也想盡快弄出些響聲來。聽過縣汽車客運公司經理的彙報,他馬上表示支持,并親自出馬到A銀行孝北縣支行協調。
趙國棟自然不同意這個方案。癞痢頭上的虱子——道理是明擺着的:把那塊好地皮轉讓給孝北汽車站,A銀行的營業辦公大樓怎麼辦?去哪兒建?
“這個好說。”程子安似乎早就想好了,“我正好分管城建,可以讓規劃局再劃一塊地皮給你們。從洪花路轉盤往南或者往北,107國道沿線的地皮,你們随便挑。點哪兒是哪兒,要多少給多少!”
趙國棟還是不敢答應。支行選址是上級行确定的,那塊地皮何繼安和王道欣都來看過。就是借他十個膽,也不敢擅自作主轉讓呀!可程子安副縣長親自上門,他也不敢貿然拒絕。
“這事我得向市分行請示。”趙國棟運用緩兵之計,“等市分行有了明确意見,我們再坐下來談。”
程子安表示同意,并催促他盡快。
送走程子安一行,趙國棟馬上召集班子成員開會,商議這件突如其來的大事情。
萬建偉首先表示反對,認為汽車客運公司在這宗交易中“頭頭占盡”,都是對他們有利的。程金林擔心把這塊地皮轉讓後,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建支行新辦公大樓。因為程子安提到的備選地方,是孝北縣城建設二期甚至三期工程才能涉及的區域,開發也是三五年之後的事情,修建銀行辦公大樓不合适,上級行也不會同意。隻有丁仲元認為這個方案可以考慮。
丁仲元的理由是:花園汽車站的貸款逾期兩年多,本息一直收不回來,屬于壞賬。雖說花園汽車站歸孝北縣汽車客運公司管,但縣汽車客運公司不可能拿出現金來償還。新官不理舊賬——這是非常普遍的情況。因此,不如趁機收回汽車站的房産和土地,多少能得點兒東西。收回這筆不良貸款,還能完成不良貸款清收壓降任務,獎金也是非常可觀的。
“問題是,這些房産收回後,沒有辦法處置變現呀!誰願意花那麼多錢在老城區買這個破汽車站?”萬建偉一針見血地指出。
丁仲元笑着回答,老汽車站的房産收回後,想處置變現肯定不容易,但可以留着自用。在孝北縣支行新大樓建成之前,把這裡作為臨時過渡的營業辦公場所。
“花園大橋頭那房子是十幾年前建的,破破爛爛,房間又小,沒有縣支行的樣子。幾十個人擠在裡面辦公,根本就鋪排不開,上廁所都要排隊。我們可以把花園汽車站簡單裝修一下,再把支行從橋頭搬過去。一樓做營業室,二三四樓辦公。這樣的話,條件就會得到明顯改善,也能提升支行形象。”丁仲元越說越來勁,“花園汽車站停車場那麼大,可以考慮修建一棟宿舍樓,改善員工住宿條件。”
聽丁仲元這麼一講,大家都不說話了。尤其是修建職工宿舍樓的建議,讓他們充滿期待。幾個領導心裡都清楚,如果修建職工宿舍樓,分房肯定少不了他們的。
趙國棟笑着說:“方案是個好方案,就怕市分行通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