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隔得太久了,蘇言對于周安這個名字其實已經不記得了。
江卓也想到了這種可能,他的臉上閃過一絲黯然,不過很快被他隐藏好。
他接着道:“你和其他幾個小孩兒一起被綁匪抓了,你在這途中救了一個被人打得頭破血流的男孩兒。後來綁匪把你們關在倉庫裡,讓你們挨餓受凍。後來在綁匪要将這群小孩兒賣掉的前兩天,你為了救那個已經被打得人事不省的男孩兒從窗戶裡跑了。”
江卓望着蘇言明顯震驚的神情,繼續道:“你逃走的那天半夜,綁匪就發現了,他們将倉庫裡還剩下的小孩兒又挨個狠狠的打了一頓。在要打周安的時候,他們停了手,因為周安已經傷的很重了,再打,他們怕把他打死了。”
江卓望着蘇言,又道:“周安是傷的不輕,但是也沒有看起來傷的那麼重。他身上那些看起來很吓人的包紮都是團團給他包的。”
這下蘇言望着江卓的神情就變了。
他是的确不記得這個叫做周安的男孩的名字了,畢竟已經隔了這麼久,而且還是一個聽起來十分普通的名字。
可是自己曾經做過的事情,尤其是這樣的一場經曆,蘇言是印象極為深刻的。
有些他以為自己早已忘記的事,随着江卓的講述,又重新變得清晰起來。
“你一定很關心後來的事對不對?”
江卓問。
蘇言搖搖頭,道:“我知道,所有人都被及時的解救了,綁匪全部都落網了。”
江卓道:“那你有沒有看到我讓媽媽登的尋人啟事?”
蘇言道:“你就是周安。”
江卓點頭。
見江卓仍舊望着自己,蘇言回到他道:“我沒有看到,就算看到了我也不會去。”
江卓面上有痛色,他了然地自顧自解釋道:“不怪你,我當時還太弱小了。”
他當時對父母親情還抱有幻想和依戀,實在不能接受自己被充當了父母鬥法的棋子。
當初他會被綁匪綁架,完全是他負氣離開家導緻的惡果。
而他失蹤之後,父母并沒有第一時間發現,還是因為團團去報了案,才聯系上了他母親那邊的人,他母親才知道她唯一的兒子已經落在綁匪手裡好幾天了。
而獲救後,從醫院裡醒過來的江卓仍舊沒有認清這一切,還幻想着母親能夠幫助他找到他那小小的,而又異常充滿勇氣的救命恩人。
母親秦露秋自然也派人去找了,隻不過一來她事情多,這點小事根本不值得她多麼放在心上。二來她當時正和江承業鬥法鬥的厲害,江卓出事情的時候正處于被她監護期間,要是把江卓被綁架的事情鬧大了,對她極為不利。
因此找團團這件事情也就是叫人登個尋人啟事,做做樣子,主打一個願者上鈎,以緻于錯過了找到他的最佳時機。
如果這些年,江卓家庭幸福和睦,父母親人友愛團結,他擁有許多不是明碼标價的愛,那麼對于找不到團團這件事情或許他不會那麼執着和悔恨。
可惜的是,這些年來父母冷漠,兄弟反目,唯一和他親近的就隻有周秋珩。
他和周秋珩是至交好友,可是有時候望着周秋珩幸福和睦的家庭,他就越加的感覺到孤獨。
越是孤獨,越是看到圍繞在他身邊這被利益驅使的人,越加的感念起團團這個素不相識的人的恩情。
年久日深,竟成執念。
這些年尋人一直音信渺茫,母親秦露秋不贊同的嘲笑他不理智的舉動。
江卓有些時候被石沉大海的回音打擊到,也還會自暴自棄的想他為什麼不學秦露秋,将這些軟弱無用的人類情感全部都關進一個無人知道的角落裡好了。
這樣,他就能和秦露秋一樣,隻是一個冷冰冰的利益機器了。
可是他到底做不了秦露秋,他始終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午夜夢回,年幼時不計任何回報救過他命的小小恩人始終是他良心上的枷鎖,始終在拷問着他日漸冰冷的心。
可是現在,那把打開他枷鎖的鑰匙被找到了。
“原來那個男孩兒是你。”
蘇言道。
事情過去太久了,被人提起來蘇言還能記得事情的起因經過和結果,但是當事人的臉龐早就已經徹底消失在他的記憶深處了。
“是我。”
江卓顯得有些激動,他對蘇言道:“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找你,我.....之前一直以為團團是個女孩子,所以怎麼找也沒有找到。好在現在終于找到你了。”
比起江卓的激動,蘇言的神情顯得有些莫名,他反問江卓:“你一直在找團團,找到之後你打算做什麼呢?”
這是江卓早就已經想好的答案,他甚至在不同的時期為這個問題準備了不同的答案。
而現在,這個問題終于被問了出來。
“你有什麼心願,或者有什麼想要做的事,我都會竭盡一切的去幫你辦到,讓你願望達成。”
蘇言望着一臉誠摯的說着這些話的江卓,腦海裡卻閃現過上一世的一些事情。
記憶中似乎曾聽人提起過,江卓一直在找一個女孩兒。
他那個時候在江家,對江卓這個大哥既濡慕又敬畏,但是這些都在江卓的冷漠當中漸漸變成了漠然。
可是上一世即便是已經對江家人徹底失望的蘇言,在知道江卓始終都沒有放棄尋找那個對他來說很重要的女孩兒時,還是十分豔羨的。
他那個時候想,真好奇對方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能讓一向眼高于頂的優秀大哥這麼些年來一直苦苦找尋。
能讓對方這麼苦苦找尋的,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
上一世直到生命的盡頭,他也沒有聽說過江卓找到了對方。
可是誰曾想,重活一世,離開江家,開啟别樣人生的蘇言居然意外的得知那個讓江卓苦苦找尋多年的人居然是自己。
呵,多麼諷刺啊。
蘇言看了一眼江卓,對方臉上的神情不容錯認,他此刻好像是一個将心髒完全掏出來的赤子。那顆心是要踩碎還是珍藏,全憑蘇言做主。
這一世的蘇言是不稀罕的。
他不稀罕,他不願意和江家的任何人扯上關系。
他可以輕飄飄的淡然處之,當做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揚長而去。
可是上一世的蘇言呢,上一世那個蘇言要是知道這一切,他會怎麼樣呢?
他會欣喜若狂。
一向對他冷若冰霜的大哥突然對他熱切起來,對他予求予取。
他可能會高興的要死吧。
可是這樣的假設根本不會發生。
上一世的蘇言直到死,都沒有等到這一切。
直到死亡來臨之前,他看到的是江顯作為江家的代表出席了國外分公司的奠基儀式,他看到的是江卓作為兄長對江顯的親近。
他曾經對江家人所奢求的親情像飄在天空上的雲,隻存在離他很遠的地方,從沒有到過他的身邊。
而現在,在這一世毫不需要這一切的蘇言面前,江卓揣着這份情誼朝蘇言遞了過來。
蘇言不打算接受,非但不接受,他還想在上面再踩上兩腳。
于是他開口道:“江總來的太遲了,我什麼都不需要。”
蘇言說江卓來的太遲,是指的是上一世的蘇言始終沒有等到,而江卓則理解為蘇言說的是如今他已經什麼都不缺了,江卓所謂的報答,在他看來不值一提。
江卓神色也有些黯然,他知道蘇言是團團之後,立即将他這些年的事情查了個仔仔細細。自然也知道蘇言除了是狸花APP古風圈當家的一哥之外,更是他們的聯合創始人。
從物質層面來說,蘇言已經是很富足的了。
“是我來遲,以前你受的委屈我無法改變,但是以後的事,我絕對不讓你被欺負。”
江卓道。
蘇言搖了搖頭,嘲諷的笑道:“江總對曾經的救命恩人倒是格外的大方,空頭支票随口就來。”
江卓一向也是心高氣傲的,何曾被人當着面這樣沒臉,可是偏偏他又隻能受着。
他道:“你母親和父親的事,我也知道了。你和李教授做了親子鑒定的事我也知道了。”
蘇言涼涼的道:“江總消息真靈通。”
江卓道:“江家,你要不想回去也沒關系,左右那裡就是一座供人唱戲的戲台子,成天鬧哄哄的。但是該你的,我一定幫你拿到。”
這就是在和蘇言說他該分到的江家的家産的事了。
說實話,這真的有點出乎蘇言的預料。
雖然他不屑于要江家的家産,但是江卓真要這麼做了,和從他自己身上割肉沒區别。
畢竟先不提江顯養子的身份,就算他是江承業的親兒子,以他的能力也沒有辦法和江卓一争。
江卓說完了這些,見蘇言沒有說話,心裡知道蘇言還是對他疏遠,心下更加黯然。
不過他也明白他和蘇言之間隔閡太多,也不是一朝一夕之間就能改變的。
他拿蘇言沒有辦法,隻能自己開解自己,然後對蘇言道:“今晚我說的這些,我會向你證明并不是一句空話。其他事需要慢慢來,但是江顯我會教他先懂懂規矩。”
蘇言望着江卓,心裡卻在想,真是好笑啊,上一世隻拿江顯當兄弟的江卓居然會對他說,會做些什麼來讓江顯先懂懂規矩。
蘇言擡眼望着江卓,從江卓的視角看過去蘇言的眼睛烏黑透亮,盡管神色難明,卻格外的好看。
而這雙眼睛,和記憶中團團的那雙眼睛分明一模一樣。
盡管蘇言沒有回到江家,可是自他們相遇後也前前後後見過數次,為什麼江卓沒有把人認出來。
如果早點把人認出來,早些彌補,是不是就不會像今天這個樣子。
想到這裡,江卓原本伸出去想要去摸蘇言頭的手又縮了回來。
“我不關心,也不在意你做的任何事。”
蘇言道。
“對于團團來說,他救過的人得了救,這件事情就已經結束了。而我讨厭江家的人,無論你做什麼,這種讨厭都不會改變。”
江卓望着他,嘴唇都有些發抖。
蘇言看着他這副模樣,一瞬間心裡居然湧上一股快意。
“再見了。”
他對江卓道。
其實蘇言知道江卓還會和他見面,或者說還會挖空心思的和他碰面。
可是他偏要這麼說,偏要在對方的心口上插刀。
當自己也走進黑暗裡的時候,蘇言近乎有些惡毒的想着,哦,原來我并不是不想報複的。
原來我是記恨的,我根本就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釋然。
隻要有機會,隻要有可能,自己就一定會抓住對方遞來的刀,然後在對方的心口上狠狠的挖個洞。
最好挖的鮮血淋漓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