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希和于皓南對視，于皓南發現他哭了。

推開門，怔怔地望着他。

李若希轉過頭，飛快地擦了擦眼睛。

“怎麼了？”

“沒怎麼。”

“又想出去？”

“嗯。”

“不行，”于皓南皺了皺眉，“沒用。”

哭也沒用。

李若希轉過臉，起身走向了床，趴在了枕頭上。

于皓南：“……”

他有時對他這種小動作是真的很沒招，相比較之下，孩子都比他好哄。

李擒龍拎着作業本小跑出去，找爸爸更正作業和簽字，于皓南問了他們的談話内容，等孩子像小鳥似的回巢，于皓南開着門，又很緊張地看着李若希。

不知道他又會作什麼妖。

但李若希好像已經睡了，蜷縮着單薄的身子，背向他，等孩子洗完了澡，上了床，李若希伸手将孩子抱緊在懷裡，沉沉地睡了過去。

也許，是因為今天吃藥是在于皓南的提醒下才記得吃，有些晚了，起效慢，也許，是因為又想起了小黑，李若希這個晚上，一連做了很多噩夢，都是在跟恐怖分子，不，這回是更明晰的對象，跟杜芊芊，倆人在瘋狂互搶孩子，所以睡得非常不安穩，眉心緊緊蹙着，把龍龍也越抱越緊。

“爸爸，爸爸！”

于皓南一推門，發現龍龍正在掙紮：“爸爸，我要勒死了！”

于皓南上了床，從後面抱住了李若希，發現他不停用力箍着懷中小崽，好像很緊張，也很焦急，很恐懼，卻怎麼都叫不醒。

“若希，若希！”他雙手從後面按住了李若希的手腕，輕輕用力，“我在這兒，是我！”

仿佛一顆大橘子忽然撲了過來，果香氣息猛地彌漫開來，像是進入了柑橘園，陽光、幹燥，清爽，屬于于皓南的氣息，熟悉而令人感到安全，李若希盡管依舊緊緊地閉着眼睛，醒不過來，卻因為這種安全，而漸漸地松開了雙手，松開了被禁锢的小崽。

“睡吧，”于皓南前一句對龍龍說，後一句對李若希，“睡吧，我在這兒，我在這兒了，睡吧。”

他吻了吻李若希的發頂，順着向下，輕輕吻着他的後頸，那數年不見的牙印，他完全标記過的地方，是輕柔的，是不加一絲情/欲的，溫柔的親吻，他的親吻，溫暖了他的脊背，他的眉心，終于松開了一些，噩夢逐漸被驅散，不論是杜芊芊，還是杜茜茜，她們通通不見了。

李若希第二天早上醒來，驚見後背上有一個人，雙臂摟着他的同時，還摟着小寶，一家三口在這都背對背擁抱，這種忽然發現，讓他非常震怒，回手狠狠地給了于皓南一杵子，于皓南“啊”的一聲，胸膛因為沒有防備，而被他狠狠地給了一下子，疼痛得不行。

龍龍醒了，揉了揉眼睛，坐起來時，就見兩個爸爸都在各自穿着衣服，神情有些尴尬地緊張。

孩子噗呲一聲笑了：“有啥不好意思的啊，沒有你們，我擱哪來的。”

孩子跳下了床，光腳趿拉着拖鞋。

于皓南問道：“這誰告訴你的？”

“老師，”李擒龍道，“老師說一個Apha或者一個Beta和一個Omega睡一張床，然後寶寶就來了！”

于皓南和李若希聽到這話，不禁都笑了。隻是二人互相看到彼此時，李若希又轉開了眼神。

這天晚上，李若希仍舊抱着李擒龍睡覺，于皓南故技重施，悄悄推開門，緩緩上了床，甚至連床墊的起伏都用體力克制得不讓它起伏太大，可李若希早就猜到他賊心不死，今晚要重來，不禁又狠狠回肘，給他一杵子。

于皓南掌心一握，緊緊地包住了他的手肘，笑道：“出去聊聊。”

“沒什麼可聊的。”

“聊一聊，”于皓南輕拍他的肩頭，“我明天要出一趟遠門。”

李若希和他坐在了外面的會客間裡，在這兒一住20多天，李若希才發現這卧室推開門出去，連接的客廳左側，還有一個小小的會客間，當中放着茶幾，四周都是沙發。

桌上一壺剛剛泡好的咖啡，于皓南給他倒了一杯。

李若希接過，看到了均勻的油脂分布，上面還有一朵牛奶制成的栀子拉花，感覺像模像樣。

他淺嘗一口，驚訝地擡頭看着他。

這細膩的口感、質地，咖啡本身平衡的酸、甜、苦、香和逐個遞進的水果、堅果、巧克力風味，都一一展現了出來，層次分明，完全不亞于外面高級咖啡店、著名咖啡師制作的名品咖啡。

“是吧？”于皓南得意地笑了笑，“我說過，我會成為頂級咖啡師。”

“确實不錯。”李若希點頭，“你明天要去哪兒，找到王宇行的下落了嗎？”

于皓南搖頭：“沒有，但我知道去哪兒能找到他的得力幫手。你倒是一句廢話沒有。”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李若希能跟他這樣“平心靜氣”說話，基本隻局限于公事了。

“有把握嗎？”李若希問道，“我看到軍報，似乎各處都有殘餘恐怖組織，他們的人的确到處‘開花’，似乎鏟除不盡。”

“但有兩個共通點，”于皓南道，“這些人都是雙星之戰開打前就埋伏在水星的先期厄軍，為了躲開射殺他們眼球的X槍炮，隐姓埋名十幾年，現在，他們都出來了，為了第二個共通點：杜芊芊。”

“你的意思是說，王宇行和杜芊芊不是一派的？”

“不一定，因為這些人也口口聲聲尊稱王宇行為‘殿下’，甚至在我們的審訊中，他們有人說王宇行對杜芊芊也是畢恭畢敬的，叫他芊姐，”于皓南道，“我有一個猜想，那就是王宇行和杜芊芊内讧了，王宇行現在用我們的力量，削弱杜芊芊。”

“那王宇行自己的‘力量’，在忙什麼？”

“這個不得而知，可能在杜芊芊的屬下四處作亂時，他在忙着作更大的亂，”于皓南坦然道，“我們在明他在暗，他親手下的幾步棋，都是針對于‘我們的人’，像是章總理、我爺爺，孫舜香、袁艾青，他在一點一點蠶食總統的力量。”

“那我能不能這麼認為，”李若希道，“王宇行根本不是恐怖分子，而是回來找總統報仇，而杜芊芊，才是對水星人抱有惡意的人。”

“你相信方缇的話，對嗎？相信王宇行沒有叛國。”

李若希看着他：“你們也不敢否認對待王宇行，還有現在對待方缇，你們都太武斷了。”

“是，這個我承認，”于皓南坦然道，“但這一點我跟總統意見一緻，國家大事容不得我們不‘武斷’。就方缇來說，總司令和總統的處理意見甚至都不一緻，你也可以跟我不一緻。”

李若希凝望着他，看到他眼裡少見得布滿血絲，想來這段時間都沒有休息好，神情也看得出來，身心俱疲，是大受打擊。

因為什麼，他能猜得到。

“孫舜香那邊……沒有消息嗎？”

“我隻希望，”于皓南慘然道，“王宇行能給他一個痛快。”

李若希心裡咯噔一聲。

想來以孫舜香和王宇行結下的仇怨，他基本不可能活。

于皓南端起桌前的一杯800ml的咖啡，跟喝酒一樣咕咚咕咚下了肚，牛飲一樣，把咖啡當酒喝。

“今年孫舜香29歲，19歲時，他就做了我的參謀，我們風風雨雨，攜手并進，共有十載，我的每一份戰功，細數下來，或多或少，那都有他的功勞，”于皓南咣當一聲，把杯子扔在桌上，雙眼通紅，“現在，他人沒了，我連他怎麼死的，死在哪兒了，我都不知道……”

“是我無能！”

他忽然大喝一聲，門外的護衛兵連忙持槍探出頭來，看到他們夫夫門開着，在裡面說話，都安然無恙，才又退回位置，繼續站崗。

李若希端起摩卡壺，又給他續了一杯又黑又濃的咖啡。

他知道這種戰友驟然離世的痛楚，他們都是經曆過浴血奮戰的人。

“我現在還不敢告訴老張，”于皓南苦笑一聲，“我怕他那邊軍心不穩，給我來個後方大亂。”

“我明白。”李若希點頭道。

他不知怎麼的……忽然就明白了。

方缇那邊勸降也勸了，表白也表了，但王宇行那邊還是什麼動靜都沒有。現在水星的情況，誰都不知道下一步，王宇行會給一個怎樣的“驚雷”。

當然，大家也都怕他忽然來個大動靜，他可比厄斯人可怕多了，起碼那時候，厄斯人從天而降，于皓南知道做繭，來做空中防禦，但王宇行會從哪裡來，他們都不得而知。

“若希，我對不起你。”

“不用說這個，”李若希仰頭，幹了自己的咖啡，“今天，我看到龍龍考了15名，我才明白了他以前為什麼不能考15名……我覺得這件事，你可以狠狠地罵我，揍我，是我偏心，我害了孩子。”

“不至于，”于皓南搖了搖頭，“雖然手心手背都是肉，但五根手指頭都有長有短，誰能保證不偏心？但這不是你的錯，你不喜歡小黑，完全是因為我，是你……不喜歡我了。”

李若希低着頭，眼淚一滴滴掉進了他的雙膝之間，砸在地上，變成一顆顆圓形的水印兒。

“你明天到底要去哪兒啊？帶我一起吧。”

“不能，”于皓南握了握他的肩膀，“大敵當前，以後我們會怎麼樣，誰都說不清楚。但我們說好了，不管誰活着，都要好好活着。龍龍一直是你帶着的，以後也麻煩你，多照顧他……”

“我帶不好他，”李若希抹了抹臉，擡起頭來，“我其實不擅長教育孩子，我也不懂該怎麼愛孩子，還得是你……你為什麼做什麼事，都那麼強啊？”

“大強，”于皓南錘了錘自己的胸脯，呼隆作響，“你忘了我代号嗎？李大強！”

李若希倏地笑了，認真看了看他的杯子：“你這咖啡有度數嗎？”

仔細嗅了嗅，在那醇香的咖啡味道下面，果然有着淺淺的酒味兒。

他甚至仰頭聞了聞于皓南嘴邊：“你兌酒了？！”

“啊，”于皓南臉上發熱，看着他似笑非笑，“我這是醬香型咖啡。”

“我真服了，”李若希晃了晃摩卡壺，于皓南給他倒了一杯後，就在裡面摻了不少老白幹，這麼一晃，簡直酒味辛辣刺鼻，“你真是喝多了！”

“不多，我一點兒沒醉。”于皓南道，“不過謝謝你，這麼恨我，還能為我送行，你夠意思！”

他拿起他的杯子，跟李若希的碰了一下，咚的一聲。

“如果這輩子，一切能從來一遍，”他的嘴唇沾着酒味的咖啡，不無遺憾地看着李若希，“我希望我先認識你，再認識盼盼。”

他不會否定盼盼對他的意義，隻是很後悔，很懊惱，如果認識的順序颠倒，如果不是盼盼先入為主，如果不是他早就知道盼盼不是親生，如果他第一個認識的人是李若希……

聰明如他，早就該弄清楚，若希對他的吸引力是非比尋常的，他對李若希的蠢蠢欲動，根本是心動。

他記得那無數個日日夜夜，和李若希平常夫妻的每一天，他記得每當他伏案工作到深夜，回頭看到李若希躺在床上支着下巴微笑地看着他，給他的緻命誘惑，那是任何一個Omega，都給予不了的刺激。

他是視覺動物，擁有普通審美，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色/狼一個，他根本抵擋不住李若希對他的“勾引”。

“别吵！”

他隻能一次次蠻橫地警告李若希。

“我沒說話啊。”李若希莫名其妙。

“别鬧！”

“我沒鬧啊。”

于皓南一次次轉過頭看他，是他對他的吸引力，讓他不自覺地看他。

“你過來，我隻能抱你一小會兒，最多跟你玩五分鐘，”于皓南朝他招手，“五分鐘後，你就幹你的事去。”

“嗯！”

初浴愛河的李若希臉紅着撲了過去，雙手環住他的脖子，坐在他的腿上，緊緊地依偎在他的懷裡。

可一個又一個五分鐘後，明明是于皓南更不想放手，卻誣賴李若希在吵鬧，誣賴他不放手。

“我先認識你就好了。”他無比懊惱地說。

“……皓南。”李若希心中的苦澀，逐漸蔓延，但他依舊很理智，也很冷靜，因為這些情愛是非，對他來說，都是過去式了。

“過去的，就過去了，我們錯愛一場，但也算彼此都有收獲，”李若希安慰他道，“我已經不恨你了。”

“可我恨啊，我恨我自己，”于皓南眼中蓄滿了淚，他努力想含着、藏着，但眼前他們面對面喝咖啡、喝酒，他又不能倒立，眼淚還是撲朔着滾落了下來，“那麼愛我的你，竟然不見了。”

不知道具體的哪個白天，哪個深夜，比孫舜香被擄走還悄無聲息，不知不覺。

從不吃虧、總是勝券在握的于皓南，茫然回首，才發現那麼赤誠地愛着他的李若希，早已消失在浩如煙海的時間長河裡，再也不見了。

第二天早上，于皓南發現自己在沙發上醒來，李若希早已經回床上，繼續摟着龍龍睡了。

天蒙蒙亮，不過四點鐘，于皓南洗了個澡，交代了後事，給李若希煮了最後一次咖啡，恢複了遠征軍第一指揮官、總司令的冷酷模樣，便奔着自己的目标，頭也不回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