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湘戎在馬車上拾掇行李,霍擎北給馬兒喂草,她一步一步挪向花林間。
“哇!”
雲漉醉心隻在書上見過的花萼,興奮地捧着一朵又一朵詳凝。
霍擎北與湘戎将馬車推下山崖,旋即傳來木車碰撞山棱的巨響。
“快走。”
霍擎北轉身一看,他的小姑娘經受不住花兒的誘惑,在花叢中玩得不亦樂乎。
冷下臉徑直朝她走來,雲漉餘光瞥見霍擎北沉步而來,她哭喪着小臉,脫下衾被,趕緊摘下幾朵,藏在被中。
湘戎牽馬靠近花叢邊,霍擎北二話不說,抱起雲漉上馬,三人立即離開。
夜幕降臨,三人馬不停蹄地進了并州城。
這座城與繁華梁京大相徑庭。
三人騎馬緩緩走在街上,街上無甚行人,零丁破敗的舊肆,懸着幾張破爛舊幡。
黑夜中難以看見沿路滿是乞讨的乞丐,他們見到華服的外鄉人,睜開了眼睛,一湧而上,捧着髒碗伸向三人。
雲漉被他們的陣勢驚駭,瘦骨嶙峋的一群人,似幽魂似餓鬼糾纏着。
她不忍再看,本動了恻隐之心,可他們的架勢卻是要将他們吞心剝骨般,她不是神仙,救不了這麼多人。
前街的乞丐聞言有吃的,也即刻趕來,隻見人越來越多,堵住他們的去路。
更有甚者乘勢摸到了雲漉的腳,埋在霍擎北懷中的雲漉,不禁大叫。
“霍擎北,有人摸我的腳...”
霍擎北手中的馬鞭狠抽兩旁,衆乞丐痛呼聲綿延不絕,被他抽翻在地。
雲漉感知霍擎北兇狠戾氣,知他要控制不住了,蓦地抱緊他大喊道:“夫君,我們快走罷!”
霍擎北暗紅戾眸一瞬漆黑,唇角在黑夜上揚。
湘戎拉起缰繩,馬蹄揚起塵灰,馬頭仰天嘶鳴,乞丐們怕被馬蹄踹死,連滾帶爬逃離他們。
三人往城中馳去。
城中境況比城邊略好些,雖是敗落之相,但無乞丐,百姓生存倒也有序。
湘戎找到一家尋常客棧,打聽才得知這家客棧已是城中最好的了。
三人進入客棧,湘戎牽馬至後院馬廄,霍擎北正在開房。
一個晃影擦過雲漉身邊。
“不好了不好了,是瘟疫!是瘟疫!前頭張家的小兒口吐白沫,快不行了,這是瘟疫之症啊!”
雲漉聞言大驚失色,随着人群擠出了客棧。在客棧前的空地上,鋪着一張破席,一位蒼疲的母親抱着口吐白沫的孩子痛哭。
圍觀的人一邊捂着鼻子,一邊忍不住抱怨。
“幾日前剛被掠劫完,現又有了瘟疫,天要滅并州啊!!”
“胡說什麼呢!别危言聳聽!不是說新任并州知府快到了嗎?”
“就是!朝廷派人來了,我們就有救了!”
“你們天真的很,誰知派來的是不是好東西,若是像高公確那個搜刮民脂的,我看你們還有沒有的救。”
雲漉瞧着孩子可憐,這些人竟在人家面前大肆議論,言語間盡是責備之意,氣得她身子顫栗,眼角默默流下滢淚。
“周娘子來了,讓一讓,周娘子來了!”
雲漉趕忙讓開,淚眼朦胧中出現一位爽利的女子,她剛進去,沖着人群呵斥:“你們是大夫?”
衆人搖頭。
“那憑什麼說是瘟疫?既然你們斷出是瘟疫,何故圍觀?不怕傳染嗎?不怕那你們得一個試試?”
衆人被她吓作鳥獸散。
周娘子是并州獨一無二的女大夫,婦孺皆知的名醫,她醫術高明有一顆懸壺濟世的善心,因此并州百姓對她十分敬重,但周娘子與其他大夫不同的是,她脾性爆裂,百姓都怕她。
她可是連前并州知府都罵過的人。
知府生病,喚她去府上瞧病,走進去病還未瞧,指着他的鼻子罵他是高公確斂财的狗,害死并州百姓的無恥貪官...
前知府被她氣個半死,最後留下一句。
“他的病,沒救了。”
雲漉盯着這位女大夫的氣勢,既佩服又目露傾羨。
周娘子蹲下來把脈,孩子母親如同看見觀世音大士般,急忙道:“周娘子...”
“噓,别說話,先讓我把脈。”
周娘子輕柔地捧過孩子手腕,将手指放上。
孩子仍是不停地吐着白沫,周娘子把完脈後,掏出絹帕遞給孩子母親,“擦淨。”
母親擦淨塗吐沫,擔憂地看着周娘子,“大夫,是...瘟疫嗎?”
周娘子面目肅整,“脈相虛弱,但也不像疫病症狀,有些發熱,除了口吐白沫可還有其他症狀?”
“說胡話,在吐沫之前他異常興奮,蹦蹦跳跳的,說了許多話。但這孩子平日高興就是這般,我們就沒多想。孩子忽然摔倒,先是抽搐後吐沫,婆母非說是疫病,将我們趕出來...”
母親越說越委屈,止不住掉淚。
雲漉掏出絹帕遞與孩子母親,她擡眸凝了眼,送絹帕的小姑娘,說了聲謝謝。
“今日吃了什麼?”
“就是平時在家食下的菜飯,小白菜、豆腐湯還有蕨根。”
“不像瘟疫,倒像是中毒了。”
孩子母親駭然,“中毒?怎麼可能呢?誰會害我家孩子?”
周娘子起身,“不一定是陷害,或許是他誤食了什麼,現下他神智不明,問不出甚,我得回去拿藜蘆,先吐出來,看看是什麼東西,才好對症下藥。隻是,有多長時間了?”
“約莫一個時辰了。”
“遭了,再晚些也吐不出來了,我現下就回去!”
周娘子轉身要跑,雲漉擋住她身前,舉着一朵紅藍相間的細須花朵,試探道:“我這兒有殿紅花,可以催吐,并無毒性。”
周娘子面上一喜,“的确,殿紅有催吐之效。”
雲漉遞與她花朵,周娘子撕下一半再次蹲下掐開孩子的嘴唇,喂他服下,有鄰舍遞來一碗水。
母親接過水連連稱謝,捏住孩子鼻頭灌他進去。
須臾,孩子五官緊皺,從母親身上翻下來嘔吐。
周娘子湊近詳看嘔吐物,指着其中黑屑,神色一松,對孩子母親道:“确實是中毒了,孩子在吃完蕨根後,應又食下山瓜果脯,蕨根與果脯性沖,一同服下便是劇毒,還能吐沫這毒不算重,現下又吐出來些,你們去我拿開幾副方子,近日喝些粥水,三四日便能好。”
母親聽完立即跪拜磕頭,“謝謝周娘子,謝謝周娘子,大恩大德,無以為報...”
周娘子扶她起來,“好了,隻要不是瘟疫,一切無大礙。”
臨走前,周娘子朝雲漉颔首示意,“多謝姑娘的殿紅花,救了這孩子一命,雖毒性不重,時間久了,這毒便在體内落下根,今後難以康健。”
雲漉福身,“哪有哪有,隻是一朵花,我随手采的。是大夫臨危不亂,孩子的命才保下。”
“你好像識得花性。”
雲漉點頭,“我自小在花林間長大,又愛看花的書,便認得幾分花性。”
周娘子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夫人。”
雲漉與周娘子一齊轉頭看去,男子相貌堂堂,英俊偉岸,隻是印堂間的煞氣濃重,周娘子不由地多瞧了會。
霍擎北摟過雲漉,環繞的臂膀盡顯霸道。
他陰翳的鳳眸掠過周娘子,眼神中充斥警告。
沒想到,這小娘子的夫君對她這般看重。本有意問她對是否想學些醫術,她對這姑娘有眼緣,這姑娘對花性有靈性,對藥物應有悟性。
不過就此看來,他夫君占有欲極強,應是困鎖她于家中的,周娘子心歎遺憾,她再次向雲漉點頭,随即離開。
霍擎北低眸對上幽怨的小眼神,心頭一軟,“我轉身你就不見了,真該拿繩綁住你。”
雲漉握緊小拳垂他前膛,“都怪你這麼兇,把大夫兇走了!”
“你一日沒吃,餓了嗎?”
“餓了。不是,我認真的,你平日收收你陰戾的表情...”
“晚上想吃甚?并州也有糕點。”
“什麼糕點?好吃嗎?什麼陷兒的?我在書中看過,并州糕點與城内不同,很大個兒...不知道好不好吃...”
雲漉邊想邊用指頭戳戳臉肉,沒看見霍擎北嘴角劃過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