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昌浩看着沈一諾,半是感慨半是無奈:“哥哥也看到了,鳳尊陪着皇上在西州過了五年苦寒之日。可是一朝回京,皇上卻隻惦記着溯君,全然不顧當年相扶相持之情,太女不到十歲,竟也要幫着鳳尊向皇上求恩。可見,最是無情帝王家,哥哥出生即名門,沈家壯懷遠略,想要為天下寒門開辟一條道路,哥哥願意隐入内庭,相幫相扶。這些昌浩都沒有話說,唯有情之一字,哥哥輕易動不得。”
月光如霜,月華在沈一諾俊美的面容上籠着一層薄薄的憂傷,他笑了,即使帶着隐隐的憂傷:“你放心,我說過我是沈家子,也永遠會記得自己為什麼要入宮。這一點永遠也不會變的。”
承天宴已畢,原本熱鬧非凡的宮城也漸漸沉寂了下來,二人靜靜走在回宮的路上,一路無話。
沈一諾卻想了很多,最後,他想起剛才宴會上萬裡黎,朝着洛修越那遙遙望去的那一眼,明明是一瞬,卻是那般的溫柔,宴會上有那麼多的人,卻擋不住萬裡黎的視線,或許那樣的目光永遠也不會落在自己的身上,
但那又怎樣呢?就算身處着四方宮牆之中,他也應該知道自己要做些什麼。
承天節後,休沐三日,皇上一直待在鳳尊的宮殿裡,可本應平和的六宮卻不知為何有了絲附庸風雅的風氣。卻不是好學不厭的學風;而是流傳着史實傳記。流傳最廣的便是故劍情深,南園遺愛的之類的故事,年輕些的内侍和宮女在悄悄議論着,連清逸宮有高逸在宮中明令,沈一諾還能在不經意間聽到宮裡的人在悄悄流露出對皇上與鳳尊的深情的贊許。
沈一諾有隐隐的不安,當日他與張昌浩回來之時,雖然人煙稀少,但未必無人,雖是無心之語,但有人聽進去了,那便是衆矢之的。張昌浩也在沈一諾的隐隐的不安之中,開始忐忑,畢竟此言出自他口中
此時不過是故事在悄悄流傳,誰也看不清楚它的方向。
但鳳尊立即宣稱要清修一月,無論是誰,皆是閉門不見。
蓬萊宮也幾乎成為萬裡黎的禁地,如果一個郎君不想見皇上,會有多少理由?那麼那個月萬裡黎就能得到了多少理由。
萬裡黎還沒能從這些事裡理出個頭緒。
前朝也不開始不太平了,開年,萬裡黎命沈雲望去查先帝年間不少陳年舊案,這本是刑部的差事,可消息卻慢慢流出去了。
以傅白司金四家為首的世家大族,得了消息,便開始上下打點運作,給沈雲望增添了不少麻煩。往往有些案件還沒有理清楚。就有人上書涉案人員的其他罪狀。
一時之間,千頭萬緒,錯綜複雜的關系網都被堆放在萬裡黎的桌案之上。一方面沈雲望執意将陳年舊案涉案人員帶回京中洗清冤屈,可陳案接連出現量刑不當或者是案卷模糊,朝堂之上世家也開始争吵拖延時間,一方面證據開始被消滅。
曠日持久,形勢終于對沈家不利,世家到底是根深葉茂,沈雲望也是節節敗退。萬裡黎終是擔心涉案之官員會被人滅口,到底也是妥協了,隻不過出了個折中的法子,不少下野之人都學識淵博,素有威望,萬裡黎發了多年的俸祿,并且命他們攜孫輩帶入京中,參加太女的伴讀遴選,也算是給他們的子侄留了一個官位。
至于涉案的官員,不少都是維持原判。隻是挑了一些無關緊要的人提到京中,還在京中開設一所太學,讓這些官員可以領一份太學的官職,教導一些白衣讀書。
對與沈家而言,此事可以說是大敗而歸,太學之人,雖然曾經有雄心壯志,但如今也多是老弱病殘。在太學之中任職尚可,可在朝中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
至于太女的伴讀,至少還需要十幾年才能等到官位。
對傅白司金為首的世家卻是大獲全勝。
一時之間,朱雀門内,莺歌燕舞不斷。有些年老庸碌之輩,酒過三巡之後,就忍不住輕蔑君上說,當今甚至不如先帝,好歹三十年前,先帝親下江淮,将江淮之人帶入京中,還在世家之間,左右權衡,提了不少心腹重臣給世家造了多少麻煩。而如今這位生父穢亂不說,本就是賤民庶出。生而克父,文理不通,殺姊屠兄,妄稱天女。
言罷,宴上不少人哈哈大笑。隻是可惜,說話這人灌多了黃湯。
清晨,竟被人發現,倒在了自家的花池中。到底隻是一庸碌之輩,家中哭了幾場,一場白事之後,朱雀門内依舊歡歌。
朝堂之上告一段落,内廷,故劍情深,南園遺愛之事卻已經悄悄變了風向。
漸漸有不少前朝廢後,亡君的引子。寵君與鳳尊,這兩個自古以來,就會在宮中地位此消彼長的身份,在最易風雲變換的宮中,流言碎語便顯得更加真實可觸。在那些故事、聽說、見聞幾乎要凝成鋒利的刀子之時。
沈一諾按捺不住了,讓張昌浩從司珍局中打聽,當日聽過萬裡钰在索要貢品的宮女,從她開始将流言直接轉向了太女。
張昌浩害怕,數次勸說哥哥不若将自己交出去,勿牽扯到沈一諾。沈一諾立即制止,并安慰道:“且不說此事,你我根本不曾做過。更何況流言之所以是流言,就是因為它的虛無,如何能讓衆人覺得此事與你我二人毫無關系?到時候徹查,隻要有兩三個人證,我們更是百口莫辯。但太女不同,太女乃是國家根基所系,若是太女宮中出了什麼事,首當其沖便是傅其琛和尚尊,要承受皇上雷霆之怒,如此,不管是誰,也要把這股風氣給按捺下去。”
果然沒過幾天,萬裡黎,便在離萬壽宮不遠處的慈心軒内,召集了六局十二司的主事,當衆訓誡說他們禦下不嚴,在其位而不謀其政。以緻六宮諸事,雜亂無章。還責罰了六宮十二司的所有主事一個月的俸祿。
萬裡黎這般訓誡,讓尚尊也挂不住面子,在尚尊重重訓斥六宮後,終于這場風波慢慢平息。
内庭就這樣這般磕磕絆絆,将夏日度過,當禦花園的荷花凋謝了最後一縷花瓣,荷香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