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裡黎直接走到書案前，随意翻閱桌上的公文，“嵘賓起身吧。”

萬裡黎指尖劃過桌上的公文筆墨，忍不住道：“奇怪呀，嵘賓怎麼不去尚宮局批閱？要跑到這湖心亭來。”

傅其琛低着頭，恭敬地回道：“陛下，臣侍隻不過是代掌内庭之權，久居尚宮局，名不正言不順。”

萬裡黎轉頭：“你在怪朕？”

傅其琛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樣：“陛下不是問臣侍為什麼要到湖心亭來，臣侍當然要實話實說才對啊。”看着萬裡黎輕輕道：“可是臣侍還沒說完呢，奏送公文，交給臣侍批閱之後，還要交給六局十二司下發執行，可六局十二司哪能事事處理圓滿呢？”

萬裡黎不解：“怎麼？你在這還能防止意外嗎？”

“當然不是。”傅其琛，随手拿了一件公文道：“就拿着這吳都生絲來說吧，以往，皇家收購吳都生絲至少也是百計，但今年吳都有蟲害，生絲質差，根本沒法收用。若是這折子送到六局十二司核對不上，當然要向宮正司發帖詢問，又是來回折騰，趕不上收購日子，便要出事。臣侍正好在這，若是有什麼急事，臣侍直接回了便是也不必費日子折騰。”

萬裡黎忍不住敬佩，好久沒聽見這麼明目張膽邀功的話了：“聽起來，嵘賓真是為内庭披心瀝血。”

傅其琛自然聽出萬裡黎的戲谑：“食君之祿，任人之事，擔君之憂，臣侍本分罷了。”

萬裡黎頗有興趣道：“可離宮正司和尚宮局近的也不止這一處吧？”

傅其琛低頭，笑意愈濃，容顔更豔：“那自然是因為此處，風景絕佳，閑暇之時，可觀湖賞景。離司膳局還有司設局都近，有什麼吩咐？招呼一聲便是了。”

萬裡黎按捺不住心中所想：“你可真會享受啊。”進宮不過一年，掌管六局十二司不過才幾個月的事，連批奏送公文都在這麼好的位置，司膳局還有司設局還被他支使得團團轉。

傅其琛坦然回道：“可臣侍想，日子不都得這樣嗎？在世上不管是什麼人，都想要讓自己輕松些。世事本就無常，能心平氣和地去面對風雨的人，都很少了，總不會還有人自尋煩惱，為難自己吧？”

自尋煩擾，正在一直為難自己的萬裡黎，隻能沉默不語。

“就像現在，縱然公文繁多，可這松鶴綠嶼的風光卻不可辜負。”忽然越到亭邊，帶着驚喜招呼萬裡黎：“陛下，你看那邊還有一群天鵝戲水，司獸局今年倒是機靈，這麼早就将天鵝放到了禦花園。”

萬裡黎也踱步到亭邊，見遠方幾道白影，不耐煩道：“隔這麼遠，你怎麼知道是天鵝？春江水暖鴨先知，那為什麼不能是群鴨子？”

“哈哈，陛下說笑了，鴨子怎麼能遊到進内廷的湖裡呢？它們太弱小了，隻能待在它們的天地，是進不了這禦花園的。”

“為什麼不行，朕明天就讓瑞甯放幾隻進去。”

傅其琛緩緩靠近萬裡黎，輕聲道：“當然不行，天鵝早用自己的美麗聰慧為自己帶上了高貴的标簽，在宮裡沒有水禽可以掩蓋它的光芒，連傷害它都會遭到處罰。而鴨子早已被人馴服，就隻是一個卑微的角色，隻能供人驅使食用。怎麼配在禦花園中供人觀賞？”

萬裡黎注視遠方笑意一凝：“是嗎？”心想是因為你也認為隻有身居高位，令世人俯瞰，才會感到天鵝尊貴吧！

傅其琛溫柔道：“當然，馴服的那一刻，連生死都已經被人所掌控，何況尊卑？”

萬裡黎心裡彌漫起傷感，但是并不感到難過，她走到這個位置，就應該接納一切，這本就是現實。

傅其琛靜靜看着萬裡黎，靠近她身後，語氣一轉：“盡管有的時候小天鵝比小鴨子還醜。”

傅其琛一定是在内涵她，萬裡黎可以肯定，遺憾的是，她現在沒有辦法反駁，不管是天鵝還是鴨子，聽起來都不像什麼好話。

萬裡黎轉過身來，未料到傅其琛已經在她身後，一驚，不經意間絞住傅其琛的衣角。

傅其琛也沒想到萬裡黎突然轉頭，連忙後撤，卻被萬裡黎絞住衣角，站立不穩，在萬裡黎眼前就要後倒。而他身後便是那張雕文刻镂的厚重書案，依萬裡黎看，無論傅其琛撞到哪，隻怕都要傷筋動骨。

于是一把扯住傅其琛，順便一腳踹過去，厚重書案受到這一腳的吃力，發出沉重的聲響，桌上的公文紛紛散落，有些公文甚至落進湖裡，隻怕撈起來，也沒用了。

傅其琛一臉痛惜，萬裡黎覺得倒是比平時那副不急不緩，逢人便笑的模樣，生動多了。

但察覺到傅其琛責備的目光，萬裡黎唇畔的笑也凝住了，半晌回道：“意外，意外，幸好嵘賓在這，直接回了便是也不必費日子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