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事重重地處置完一堆事務,謝重珩拎着顆七上八下的心,苦哈哈往回走。他還有個要命的問題亟待解決。
時近歲暮,即使整個謝氏府都掩不住慘淡之意,至少從布置上來說,過節的氛圍卻是一點不摻假,刺骨的冷意中,處處顯得喜氣洋洋。半山院也不例外,幽影們早将四下裝點一新。
門上貼了紅底金字的楹聯,樹上挂了栩栩如生的錦花。草葉間都插着大小不一顔色各異的琉璃花枝,映襯着特殊法陣造就的光芒,像是綴着無數細碎星辰,流光溢彩,璀璨耀目。
就是氣氛有些冷凝。沒有外人時,五個幽影垂頭喪氣圍在廊下“喀嚓喀嚓”嗑瓜子,鬥敗的鹌鹑也似,根本支棱不起來一點。謝重珩不抱希望地問了一句:“有沒有鳳先生的消息?”
鳳曦又玩起了失蹤,半山院裡連一根狐狸毛都找不見,看來這次真是氣得狠了,怒焰正盛。誰也不知道他是憤然去了外面散心,還是就地隐了身形,冷嗖嗖盯着徒弟的一舉一動,心裡琢磨着怎樣收拾他。
不出所料,幽影們半死不活地齊齊搖頭,繼續“喀嚓喀嚓”。
謝重珩暗中歎了口氣。他斷斷續續找了鳳曦大半天未果,一頭霧水,不知老狐狸哪來那麼大火氣。此時站在庑廊下舉目四望,不覺打了個冷戰,心比外面的朔風還涼。
這幾天鳳曦不知什麼情況,本就不太對勁,無論怎麼掩飾,也免不了透出些心緒反複、喜怒莫測的意味。再加上這一出……
摸了摸後頸豎起來的汗毛,謝重珩在心裡默默點了對白蠟,尋思要不要讓幽影先念兩遍往生咒,提前給自己超度一下。
深夜忙完所有事情,他準備去演武場碰碰運氣。不料剛出武定君府,身體中驟然騰起一把不可名狀的烈焰。
謝重珩難以置信地呆滞一瞬,才想起又到了解藥時,最近各種事情應接不暇,他竟把這要命的事給忘到了天外。這次鳳曦沒有替他承受半點藥性,他隻掙紮了幾下就控制不住地軟倒在地。
欲|火燒得他滿面飛霞,眼神散亂,一邊不受控制地想要索求撫慰,隻恨不能就地填滿空虛,一邊又咬牙硬撐着冷靜。渾噩中再聽見附近隐有腳步聲往這邊來,也不知究竟有多少人,謝重珩整個都快炸了。
現下可是在主道邊上!
阖府都在準備出征事宜,宵禁解除,奔忙達旦,此處更是來往者衆,幾乎每個支脈都有人路過。若要讓大夥看見他那等淫|靡不堪的情态,他都甯可原地消亡的好。
這麼遠的距離,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自行回去。眼下隻有一個辦法……
在一個人面前丢臉總好過在大庭廣衆下丢臉,再說他在鳳曦那裡的糗事還少了麼!不差這一樁。謝重珩幾乎不假思索,開始小聲在神識中求饒:“……師尊,我,嗯,我錯了,求你,嗯,幫,幫我……”
他并不确定鳳曦是否知曉他這裡的變故,可他笃信隻要師尊稍有感知,就算有再大的怒氣也不會放着他不管。
然而這次任憑他如何做小伏低,依舊毫無回應。
虛空中,一雙無形的狹長狐狸眼惡劣旁觀,施施然欣賞着他絕望無助又沉淪情|欲的模樣。
方才察覺異常的一瞬間,鳳曦突然福至心靈:要什麼不藏花、惑心術?這不就有現成的絕妙機會麼?别的事他未必能奈何得了謝重珩,但若是隻想拷問幾句話,也不是多麼了不得的難題。
關心則亂,這段時日倒是自己鑽了牛角尖,平白生了許多悶氣。兇獸心情刹那就雲散天晴,溫溫柔柔地彎起唇角,碧色眼瞳裡隐隐閃着不懷好意的光。
腳步聲迅速逼近,幾乎就隔了一道低矮的樹叢,僅隻幾步之遙。求助無望,謝重珩不敢再拖,竭力從手環中摸出碎空刀,調轉鋒刃就毫不猶豫地往自己手臂上紮,意圖借疼痛維持清醒。
半妖終于冷哼一聲,大發慈悲現出身形,将那毫無反抗之力的獵物叼回了窩。
藥性本就夠謝重珩喝一壺的了,再加上那些精準加諸于他各個敏|感處的種種刺激,根本不是人遭的罪。他隻覺自己像是一條被架在烈焰上生生烤到瀕死的魚,呼吸完全不夠用,神識都仿佛要就此潰散。
若是能動一動還好點,可偏偏他全身都被妖力束縛住,幾乎連手指都無法自由動彈,隻能毫無反抗地承受着所有。除了被允許開口,沒有任何宣洩、緩解的方式。
怎一個慘無人道可說。
枕旁擺着個鑲玉嵌珠的黑金箱子,裝盛着各種不可名狀的器物,其中幾個位置已空,全是鳳曦在永安這幾年間私下搜羅到的珍藏。他一手捏着素白廣袖,一手慢條斯理地件件擺出來。勾魂的狐狸眼似笑非笑,睨着待宰的羔羊。
從前他沒有立場用這些,現在麼……
那妖孽一舉一動仙姿神韻,風雅又柔婉,謝重珩卻無端想到天獄積年的刑官向犯人展示滿牆刑具,直看得目瞪口呆,幾乎吓個半死。
這都什麼稀奇古怪的玩意兒……今日是第一次開了眼界,但作為親身體驗的人,他隻想曰天。
老狐狸今晚不知發什麼瘋,隻留下一句“你還是乖乖交代的好”,就花樣百出地折磨他。謝重珩簡直要抓狂,恨不得倒反天罡撲上去咬鳳曦幾口,再放聲大吼:“你倒是問啊!”
一字不問,讓他交代個毛!天獄的酷吏們再嚴刑逼供、再不當人也沒有這樣的。他都甯可現在受着真正的拷打。
情|欲和藥性攪成一團混沌,嚴嚴裹挾着謝重珩的神識。他掙紮着僅剩的理智百般思量也隻能猜測,鳳曦也許是惱自己白日裡見外的舉動,想知道他們密談的内容又拉不下面子直說,遂以此逼問,順便借機洩憤。
如此,也不是不可以挑揀挑揀避重就輕地招供,否則再來幾樣,怕是能要了他的命。于是他斷斷續續道:“我,我伯父,隻是,問我,為什麼,不,不肯議,議親。我都處,處理,好了。”
鳳曦意味不明地看着他,卻沉默不語。謝重珩被反複折磨又不得纾|解,也生出了幾分躁煩,用力咬着唇,不想下颌被人捏開,塞進一截手指。
他想都不想地憤然一咬,雖不傷人,也得留點痕迹痛一會。鳳曦也不生氣,仿佛低低一笑,擡手拈出一粒表面镂空的圓球。
不經意掃過淺蜜色胸膛上一對顫巍巍的金紅蝴蝶,他眸色幽暗一刹,才舉在徒弟浸着汗水的眼前轉動着,先讓人看清楚了:“這叫緬|鈴,是昔年有人托永安宮氏定制,内含巨蟒精|血,輔以暖情秘法,據說效用極佳,天下僅此一枚。”
謝重珩咬完就後悔得恨不能拍死自己,聞言瞳孔巨震,越發驚懼,抖着嘶啞的嗓音服軟:“不、不要……師尊,我錯了……你放……放過我吧……”
那手撤開了。轉眼間,他雙眼蓦地瞪大,忍不住大聲吟|叫起來,淚水也滾滾沒入鬓角。